在印尼棉兰的宠物市场里，两只可怜的长尾猕猴宝宝正在待售中。棉兰是活体动物交易的中心。摄影：DEDI SAHPUTRA，EPA

　　撰文：Katarzyna Nowak

　　美国全球外来物种仓库那些腐烂的肉散发出的恶臭绝对会让人终生难忘！

　　来自英格兰的爬行动物生物学家和医学科学家Clifford Warwick说：“在那间仓库里，我们发现的动物的数量比预想中的多了2万只。”Warwick一直致力于防止人畜共患疾病，这种病会从动物传播到人身上。得州卫生服务局在一次危急时刻中邀请Warwick加入了由兽医、生物学家和经验丰富的驭兽师组成的救援队。

　　当时，得州当局得到线报后，向位于阿林顿市的美国全球外来物种仓库的负责人提供了授权许可证和安全屋，并把事发地点当作犯罪现场一样封锁了起来。

　　救援小队只有16个小时的时间（授权许可证到午夜时就失效了）来执行这项“战地任务”。他们发现成千上万的动物，从鬣蜥到树懒都处在不同程度的生病状态。一些已经死了，另外一些也濒临死亡。

　　在一次针对曼谷乍都乍周末市场的突击检查中，警方发现一家宠物商店在兔子和小猫后面，藏匿了数箱濒临灭绝的懒猴。在泰国，这些夜间活动的灵长类动物会被当成宠物卖掉，或者走私到日本、俄罗斯和美国。摄影：MARK LEONG，REDUX

　　得州防止虐待动物协会（SPCA）的主席James Bias说：“我们必须尽快把它们转移到SPCA在达拉斯的分部，然后在那里重建保护区来安置这些不同的动物，从沙漠到热带雨林都得照顾到。这简直就是现代诺亚方舟。”

　　在这个临时救援小队里，Warwick负责控制感染，取样粪便检测病原菌。他回忆说：“这里有16000只爬行动物，4000只两栖动物，3500只哺乳动物和2000只无脊椎动物。它们全都饥饿、脱水、受伤、害怕。我们很多人都被咬、被蜇，甚至被狼蛛喷了一脸。工作极端困难，我们不分昼夜奋战了十多天。”

　　4000多只动物必须被处以安乐死。Warwick说：“它们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我负责照顾的水龟宝宝实在太密集，而且很多疑似感染了柠檬酸杆菌，呈现脓毒性休克。”

　　USGE向包括Petco和Petsmart在内的美国主要零售商提供珍稀动物。在法庭上，USGE辩护说，关于动物的“流通量”符合行业标准。（每六个星期，其流通量就损失超过70%）

　　当地法官没收了USGE的动物，交给阿灵顿市监护，后者又将之转交给了SPCA。Bias说，SPCA会照顾这些动物几个月，“他们需要买下得州北部所有的粉虱和蟋蟀，同时在动物园和自然保护区为动物们安置新家”。

　　USGE偃旗息鼓了。虽然7年前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但Bias说，USGE“在对待的珍稀动物方面依旧不思悔改，绝对是反面教材”。他哀叹道，那些负责人完全没有受到严厉的指控，这是得州刑事法律的局限性。

　　Warwick表示：“宠物零售商会说这只是单一案例，但我发现到处各地都有USGE这样的例子。”去年，他在欧洲参与了15次这样的突击检查，其中11家机构的犯罪证据确凿，足够被起诉。

　　希思罗机场的员工正抓着一条经由伦敦转运的西非侏儒鳄。去年，该机场处理了200000只爬行动物、2000种鸟类和2800条鱼。摄影：DAN KITWOOD，盖蒂图片社

　　活体动物交易现状

　　每年，人类出于商业目的，将数百万只的动物从大自然拖了出来，转卖到世界各地，非洲灰鹦鹉、狨猴、猫鼬、毒箭蛙、蟒蛇、海马和鞭尾蝎都不能幸免。网上售卖的动物数量同样有增无减，它们常被误认为或者描述为人工养殖的动物，虽然其实是野生的。大多数动物最终进入了水族馆或者外来宠物贸易链。这种生活环境对于它们来说并不适合，甚至是危险的，因此这些圈养的动物大多活不长。

　　数字游戏

　　在过去十年里，活体动物交易数量的明显下降有多种原因。野外物种的数量在直线下降，消费需求也随之有所调整。野生动物走私正在增多。2005年，欧洲禁止进口野生禽鸟，并在2007年将这一禁令永久化，这可能促成了鸟类数量的减少。在进口时，故意给野生动物贴错标签，把它们当做人工繁殖的也是一方面原因。这样一来，濒危野生动植物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各方得到只是不完整的数据。总而言之，多种原因共同导致了这种下降趋势。

　　制图：国家地理员工

　　来源：引用自英国剑桥环境保护监测中心CITES的数据库（TRADE.CITES.ORG）

　　这种贸易涉及金额巨大，一直受到CITES的限制。CITES负责监管5600种动物的贸易情况，包括那些来自野外的动物。其主要目标是确保贸易中的动植物的“可持续性”，即贸易行为不会破坏物种的生存能力。出口限额由182个国家和组织共同制定，原本不应该对物种的生存造成任何损害。

　　随着动物权利拥护者、环保人士和公众方面的压力越来越大，CITES开始加大保护被贩卖动物的福利。鉴于野生动物非法贸易愈演愈烈，通过让合法贸易更加人道，或许可以减少野生动物的损失，保护濒危物种的多样性。减少动物贸易有利于野生物种的生存，而且对交易者也有益处。

　　英国生而自由基金会（Born Free Foundation）的主席Will Travers说：“多年来，我们一直在活体动物交易和CITES之下，努力提高动物福利。直到现在才真正有所成效。”

　　在2011年的香港国际爬行动物世博会上，一位游客正在欣赏蜥蜴。中国的爬行类和两栖类宠物交易市场增长迅速，但对野生爬行动物、两栖动物和昆虫的贸易监管还有待加强。摄影：ALEX HOFFORD，EPA/考比斯图片社

　　上个月，CITES第66届常务委员会在瑞士日内瓦召开，活体动物贸易是周边会议的重点。这次会议以CITES和世界动物卫生组织（这是已有90年历史的政府组织，负责动物疾病防治）达成的协议作为开端，“在维护全球动物健康和福利、保护物种多样性和动物安全方面进行合作”。合作框架包括一项计划，提高野生动物在运输期间的福利标准，以及被猎杀时得到人道对待。

　　在去斯里兰卡销毁没收的非法象牙途中，CITES的秘书长John Scanlon称，公约是“首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针对动物福利的全球法律文书”。但他也指出，大部分动物福利问题都是通过国内法律而不是国际法律来解决的，这意味着每个国家只能各自为战，自觉遵循CITES，以确保动物得到人道对待。

　　2010年有一个著名的案例，当时欧盟禁止成员国进口海豹制成的产品。总部位于伦敦的非营利组织世界动物保护协会（World Animal Protection）一直在协助社区和政府保护动物。该组织的Neil D’Cruze说：“考虑到海豹被猎杀的方式不人道，公共道德令人担忧。”

　　在各地坚决贯彻CITES的福利法规非常重要，这样才能避免像USGE这样的灾难再次发生。D’Cruze表示：“从根本上说，我们不应该把动物仅仅当作财产。”

　　去年5月，印尼当局没收了 21只罕见的小葵花凤头鹦鹉和1只绿鹦鹉。有人把它们塞在水瓶里，通过客船走私。摄影：法新社/盖蒂图片社

　　五大自由

　　一般认为，野生动物贸易的风险在于与人类的关系，尤其是人畜共通传染病的传播（对禽流感的恐惧促使欧盟在2007年永远禁止进口野生禽鸟），还有非本地物种对当地环境的入侵。

　　“但是，动物本身怎么办呢？”

　　牛津大学野生动物保护研究中心回顾了2006年到2011年之间关于野生动物贸易的相关出版物后，他们发现在贸易背景下，“福利”这个词几乎从未出现过。

　　在印度，人们抓获后懒熊，会给它们的鼻口穿孔，训练它们表演舞蹈。这在当地已有400年的传统。摄影：NEIL D'CRUZE，世界动物保护协会

　　这次回顾的首席研究员Sandra Baker说，野生动植物贸易是一种“残酷的生意”。因为“贸易对野生动物福利的损害是显而易见的，无论是恐惧、焦虑、行为限制、身体伤害，还是忍饥挨饿。”

　　Baker提到，在定义福利时，一般会提到五大自由：免于饥饿和干渴，免于不适，免于痛苦、伤害和疾病，免于恐惧和忧虑，以及可以自由地抒发天性。

　　动物被捕获后，注定会被交易；而且，在它们在遇到买家之前，有可能已经被粗暴地对待了好几周时间。但CITES的出口配额和相关的规定、检查都只是在对出口数量进行限制，而没有涉及捕获时“尽量减少野生动物受伤、致死或被虐待的风险”。这也就是说，如果50只马达加斯加变色龙在出口途中死去，这对配额没有任何影响。

　　总部位于华盛顿特区的动物福利协会（Animal Welfare Institute），一直在为生活在实验室、农场、家庭、商业和野外的动物寻求更好的生活条件。该机构的野生生物学家D. J. Schubert说：“真实情况是，供应链中很少有人熟悉妥善处理和医疗的规程。”这不仅与可持续性直接相关（这也是CITES的中心目标），也牵涉到生意人的生计问题。

　　在CITES的配额中，很多情况都不够明朗，比如一只动物被买回去当宠物后，能活多久？最快要多久才能被释放？很少的国家有足够详细的数据来检测野生种群的变化，因此CITES也无法据此调整配额。

　　低福利不利于可持续发展

　　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也是与生物多样性有关协定，而贸易过程中，动物数量的巨大损失破坏了这些协定的可持续发展目标。Schubert说，这一无法避免的结果“会导致人们去捕捉更多的动物代替死去的那些”。

　　2014年，中国广州官方没收了大批死穿山甲，上图带着手铐蹲在一边的男人就是罪犯之一。穿山甲是世界上交易量最大的哺乳动物，它们的肉和甲鳞让不少人趋之若鹜。摄影：路透社

　　CITES曾要求各方记录在运输途中死去的野生动物的数量，但2007年这项规定被搁置了，因为报上来的数字太低，可以忽略不计。

　　向CITES提供运输高死亡率的信息只是一种要求，不具有强制性。但德国非营利组织Pro Wildlife的Daniela Freyer表示，“高死亡率一般发生在国际运输之前。”这个组织一直在协助动物保护区的工作，并提高公众保护大自然的意识。

　　事实上，Pro Wildlife收集的数据显示，塞内加尔和印尼的鸟、印度和夏威夷的观赏鱼，还有马达加斯加的变色龙，在捕获后、出口前的死亡率分别高达100%、85%和50%！

　　Schubert说：“如果超过半数的观赏鱼在运输中死亡，那么就会供不应求。这必将导致恶性循环：人们会持续不断地捕捉观赏鱼，并对环境造成负面影响。”物种的损失会通过生态学家所谓的“营养级联”威胁到整个生态系统的弹性和功能，即一个物种的灭绝可能导致多米诺效应。

　　如何处理走私的动物

　　虽然在合法贸易中，可以提高动物的福利，但在非法贸易中，我们却无能为力，除非能在运输途中当场查获。

　　上个月，美国动物保护组织野生动物守护者（Defenders of Wildlife）的Rosa Indenbaum发表了一份研究报告。文章指出，在过去10年里，仅美国就因为非法进口，拒绝了324630只活体动物入关。另有5930只走私的动物在运输期间还是活的，但抵达美国之前却已经死亡。

　　一个工人正走过香港金鱼市场的鱼缸。这里有很多外来的热带鱼。在香港，家中养鱼被认为会带来好运。摄影：ALEX OGLE，法新社/盖蒂图片社

　　Indenbaum说：“国际刑警估计只侦破了10%的非法贸易。在过去10年里，活体动物或者本应活着进入美国的动物的数量呈指数增加。”

　　在机场和港口没收的动物的数量迅速上升，为政府当局和营救中心带来了很多问题。

　　保护越南野生动物（Save Vietnam’s Wildlife）是一个全国性非营利组织，总部位于菊芳国家公园。该组织的执行理事阮文太说，自2006年以来，他们就在接收查获的穿山甲。它们的肉和甲鳞让不少人趋之若鹜，但这种交易是非法的。“我们甚至收到过怀孕的穿山甲，这意味着还要额外承担照顾穿山甲宝宝的负担。”

　　由于饮食习惯特殊，想让穿山甲存活下去要费一番大力气。阮文太说：“我们没办法抓到足够的蚂蚁和白蚁养活大量穿山甲，因此很多都死了。”

　　而且，当越南森林护林员带来没收的穿山甲时，他们根本没办法直接放归野外，因为这些穿山甲必须作为呈堂证供出现在法庭上。

　　10年前，两起可怕的没收事件促使物种存续网（Species Survival Network，由100多个野生生物非营利组织组成的团体）敦促CITES发布一个指南，指导大家正确处理被没收的动物。

　　其中一起案件涉及到数百只蜜袋鼯鼠。这是澳大利亚特有的小袋鼠，被警方在阿姆斯特丹的史基浦机场没收。当地官方由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活体动物，于是把它们扔到了巨大的粉碎机里。另一起则涉及到埃及警方在开罗截获的黑猩猩宝宝和大猩猩。因为担心可能携带埃博拉病毒，当局选择用酸浴溺死了它们。

　　因此，CITES准备了一个通告，请各方避免以不必要或残忍的方式摧毁动物。上个月在日内瓦的会议上，人们讨论了如何更新10年前的通告，以及如何解决被没收的动物。

　　2011年，高速公路警察在巴西东南部发现了78只被困的小鹦鹉。它们全被放在后座和后备箱里，没有食物和水。涉案的两人被处以5000美元的罚款。摄影：AGENCIA ESTADO，美联社

　　Will Travers说，考虑到贸易中牵涉的物种多样性和数量问题，最理想的状态是：由著名专家、营救中心和兽医组成的合作网络随时待命，配合贸易商、CITES管理机构和边境控制官员的工作。

　　日内瓦讨论会上还谈到，如何处理截获的大量活体动物。刚果民主共和国承认违反了非洲灰鹦鹉的配额，对整个交易过程也缺乏控制，于是提出暂停禽鸟贸易。但1600只非洲灰鹦鹉已经“积压”在政府手上，CITES决定，以“动物福利”的名义，允许继续交易。

　　Travers质问道：“难道不能在评估后，把它们放归大自然？”

　　CITES还能做什么？

　　Neil D’Cruze说，鉴于公众对动物福利的关注，他希望CITES“能在提供动物福利指导方面发挥更大的作用”。

　　Schubert说，困难之处在于：“在CITES里，我们所遇到的都是机场到机场或圈养中心到机场的野生动物贸易。我们应该把条款延伸到从捕捉至运送到目的地的这段时间。”

　　一个小孩正走过法国巴黎的宠物店，笼子里塞着很多鸟和家禽。照片摄于2005年，之后，由于英国的一只鹦鹉死于高度传染性禽流感，欧盟下令禁止进口野生禽鸟。摄影：FRANCK PREVEL，路透社

　　最近，在中国检疫站，一头非洲象的死亡更证明了Schubert的观点。2015年，中国从津巴布韦进口了24头大象，这就是其中一头。

　　Pro Wildlife的Daniela Freyer也同意这一点，“CITES需要纵观整个活体动物贸易链，要考虑捕猎和卖家，考虑动物福利和对环境的影响。”

　　Schubert表示，除此之外，CITES各方应该让所有动物都受到检查。“如果牛或者非洲啮齿动物、灵长类动物被进口到美国，我们的确有广泛监管，以保证动物的健康。但对于两栖、爬行动物，或者鱼类，却没有相关检查。”

　　监管的缺失也影响到了国家安全。野生动物可能是生物恐怖袭击的武器，也可能会传播疾病，比如对人类致命的猴天花，或者禽副黏病毒。后者会从外来的鸟传播到家禽身上。

　　Travers说：“我们需要建立活体野生动物贸易的国际参考标准，需要切实可行的实践指导。尽管对于农场动物、实验室动物和宠物的福利，我们已经有相关条款，但野生动物的福利却从来没有被考虑在内。”

　　世界野生动物救援协会（WildAid）是总部位于旧金山的非营利组织，致力于减少人类对野生生物及其衍生品需求。野生动物保护者越来越多，他们认为，现在应该完全停止从大自然中捕获动物。WildAid的总负责人Peter Knights也是一位野生动物保护者，他说：“所有的宠物都应该圈养，对公众的教育是最关键的问题。”

　　Katarzyna Nowak，《国家地理》的长期撰稿人，英国杜伦大学人类学研究员，南非库瓦自由州大学动物学研究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