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莎在哪儿？”

　　美国史密森学会自然历史国家博物馆闭馆前半小时，我挤到咨询台前问。

　　神色疲惫的工作人员忽然笑得灿烂：“有日子没人专程来找她了。还找别的吗？”“来华盛顿，我最想见的就是她。”我说。

　　二层拐角展厅角落，昏暗射灯下，玛莎身形孤单。

　　她，就是地球上最后一只旅鸽。

　　被人类吃完的“玛莎们”

　　1914年9月1日那天，玛莎的死讯震惊了几乎所有美国媒体。就在1813年，1.5公里宽、500米长的庞大鸽群曾遮蔽北美森林上空阳光，曾被误以为龙卷风袭来，曾让当时最有名望的鸟类学家约翰·詹姆斯·奥德班断言：旅鸽，绝不可能灭绝。

　　而就在北美大陆旅鸽数量多达约50亿只的时候，人们向天空举起猎枪，在鸽群栖息点布下猎网，将鸽肉作为食物，以其血液治疗眼疾，取其内脏治疗痢疾，用其羽毛制成床品……

　　1822年，一个纽约家庭仅为填充枕头被褥就可在一天内消耗掉4000只旅鸽。当时，一对旅鸽的价格不到5美分；1851年，一打旅鸽售价为40美分左右；即使过了20年，一满桶旅鸽的售价也低至50美分，售卖旅鸽的利润甚至无法抵消桶的成本。

　　但到了1880年，人们发现野外旅鸽群已难觅踪影；1890年，单只旅鸽变得罕见；1900年，一个俄亥俄州男孩用气枪打死了最后一只在野外发现的旅鸽；1910年，芝加哥大学查尔斯·惠特曼教授人工饲养的旅鸽纷纷死去，只留下最后一只雏鸟。

　　没错，她就是玛莎。当时，科学家们悬赏1000美元，希望有人能为玛莎找个爱侣让其繁衍后代。但作为一个物种最后的荣光，29岁的玛莎却最终在辛辛那提动物园，孤独终老。

　　上世纪60年代的报纸广告中，一只旅鸽标本售价750美元；90年代，有人为拍卖精美旅鸽标本要价1400美元；今天，单只旅鸽标本在eBay的拍卖价格最高5000美元。

　　短短一百年内，被人类吃光的这个物种，究竟价值几何？

　　无法被拯救的索尔顿湖

　　玛莎的故事，是几年前我在洛杉矶从一个业余歌手那里听来的。那人唱歌的地方，不是制作人出没的好莱坞或者贝弗利山，也不是人们容易打赏的景点市区，而是被洛杉矶人称为噩梦的地方——索尔顿湖。

　　可那歌手说，这里，才是人们应该看到的加州。

　　距离洛杉矶市中心仅2.5小时车程的索尔顿湖，曾是意外形成的神来之笔。1905年春天，科罗拉多河水位急涨、涌入盆地。数千工人奋力挡住洪水，造就了世界最低的沙漠之湖。

　　上世纪50年代，游艇俱乐部、临湖别墅、酒店、餐饮和各种娱乐设施争相现身湖畔。每年吸引150万游客的索尔顿湖，一度成为超过优胜美地国家公园的度假胜地。除了拥有加州最丰富的渔业资源，这里更是400多种候鸟、93种筑巢鸟类和多种濒危物种的栖息地。尽管地处沙漠，降雨量极少，气温极高，但在当地人记忆中，面积曾达2600平方公里的索尔顿湖边，曾举目鹤舞鹭飞，低头鱼翔浅底。

　　然而，短短20年，黄金时代便散落成一地鱼骨。由于缺乏科学的可持续治理措施，索尔顿湖生态系统急剧恶化，大量物种迅速消失。农业径流中的肥料、农药污染了水质，比太平洋含盐量还高出25%的湖水，让最强壮的罗非鱼也难以存活。1970年，热带暴雨袭击了湖边城镇，白色沙滩被迅速遗弃、周边居民显著减少。

　　一个世纪前的意外惊喜，已变为生态灾难。索尔顿湖水大量蒸发，尘埃加上农药残留，让这一地区成为美国空气污染最严重的地区之一，炎热天气中不断散发出腐烂动物尸体的恶臭。

　　事实上，这并非罕见案例。为满足洛杉矶的城市用水，索尔顿湖北部欧文斯湖在上世纪20年代干涸。每年，洛杉矶会在干涸湖床上注入300亿加仑（约1135亿升）水，将超过12亿美元用于抑制灰尘，然而，这里仍是美国最大的沙尘危害的人为来源，湖床附近的尘埃危害水平超过可接受标准的10倍以上。

　　与索尔顿湖相比，欧文斯湖处于更凉爽，面积、人口更为稀少的地区，这意味着索尔顿湖如果没有得到治理，将面临更大的生态问题。2002年，当地县政府同意在15年内，用灌溉用水抵消索尔顿湖水量的蒸发和收缩，但条件是加州州政府需要承担未来的责任。15年后的2017年来临，索尔顿湖的治理方案仍在酝酿。

　　官员们说，那些想重见索尔顿湖50年前荣光的人们应该知道，这已不再可能。

　　你也会是玛莎吗？

　　废弃的汽车旅店前，那歌手站在不知被扔掉多久的比基尼、啤酒瓶中间，面前连个装小费的帽子都没有。

　　我脚下踩着不知是什么鸟或鱼的骨骼，忍受着高温和恶臭，听那人唱完名叫《玛莎》的歌谣。歌词里，满是饥饿、枪支和死亡，让我感觉简直糟透了。

　　歌声结束的时候，那人告诉我，他刚解散了自己乐队，有了另外两个新的身份：其中一个是优步司机，另一个则是“保护索尔顿湖”项目的CEO。不过，“还没招到别的员工。”那人补充说。

　　然后，他又自顾自唱起来：

　　——饮干密西西比河以西最多的淡水，我们倚着用最古老森林制成的桌面；

　　——欣赏加州秃鹰最后的盘旋，看麋鹿和叉角羚奔跑在死亡身边；

　　——中央山谷的栖息地，淹没在盛满棉花的农田；人们惊叹：最后一只加州棕熊哪去了？其实它已消失近百年；

　　——我们立起冰冷的碑文，讲述趁热吞下的动物／是不是真的在乎，每小时都在灭绝的物种中有多少还没记录……

　　我问了歌手他的名字。他说，他是玛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