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瓦尔De Waal是亚特兰大耶克斯国家灵长类动物研究中心(Yerkes National Primate Research Center)的负责人，他研究动物的情绪，包括从类人猿，狗到老鼠的许多动物。“让我从一个激进的观点开始：情感就像器官，动物们都需要它，它是我们人类与其他哺乳动物所共有的。”熟悉德瓦尔的人会认为这个观点并不那么激进，这位灵长类动物学家几十年来一直在向人类表明，我们并不特殊。

　　德瓦尔鲜明地反对人类例外论human exceptionalism。他是一个无神论者，将宗教视为我们行善的生理驱动的衍生物。以下是对这位和蔼可亲而富有幽默感的科学家的采访。

　　大多数人认为人类与其他动物是有根本不同的。你怎么看？

　　很多人都这样认为。但对生物学家来说，人类也是动物。人类中的结构猴子的大脑也有，很难去相信人类和动物有本质的不同。我们的大脑更大，我们当然拥有比其他动物更强大的计算能力，但是计算能力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所以人类和黑猩猩之间没有根本的区别？

　　没有。如果你问我最大的区别的话，我会说是语言。但是就像所有其他的能力一样，一旦你把它们分解成小的组成部分，你就会在其他物种中找到这些部分。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坚持认为人类是特别的呢？

　　我们从小就有这些想法。这是一个古老的基督教观念，人类有灵魂，动物没有灵魂。我有时认为，这是因为宗教起源于沙漠环境，那里没有灵长类动物，所以你看到的是骆驼、山羊、蛇和蝎子。当然，你会得出结论，我们和动物王国的其他动物完全不同，因为他们没有机会将人类和灵长类动物作比较。当第一批大猩猩抵达西欧的动物园时，人们简直大吃一惊。维多利亚女王甚至表示对看到这些动物感到恶心。为什么看到猿猴会恶心？她感受到了威胁？人们永远不会说长颈鹿是恶心的，但对黑猩猩和猩猩很反感，因为人们从不认为会有与我们如此相似的动物。我们的宗教不习惯于这样的比较。

　　动物有文化吗？

　　有相当多的证据表明灵长类动物和其他动物有文化传承。例如，不同种类的野生黑猩猩会有不同的行为，不同的石材技术，工具技术，社会习俗，交流信号。我们谈到了类人猿的文化差异。

　　我们对动物最大的误解是什么？

　　我们倾向于认为动物活在当下，它们没有未来和过去的观念。但这是不对的，他们会考虑未来的事情。瑞士一家动物园的猩猩被关在一个有天窗的笼子里，它们晚上会把天窗打开，这样就可以在楼顶上度过凉爽的夏夜了。然后到早上饲养员到来之前，他们会回到笼子里，把天窗完全合上。所以没人注意到。

　　你说黑猩猩有道德感，是如何表现的？

　　他们有一种公平公正感，并且和我们一样是合作的动物。假设我经常和你一起去打猎，你总是吃最好一部分的肉，而我只得到一点残渣。你对我来说不是个好搭档。我们发现黑猩猩和倭黑猩猩对公平是敏感的。他们有同情心。他们对同类的痛苦作出反应，安慰它们并分享食物。我们做了相关实验来探究它们是更喜欢只对自己有利的结果，还是更喜欢让两只黑猩猩都受益的结果？

　　你怎么测试这个？

　　在一个典型的实验中，把两只互相认识的黑猩猩放在两个房间里，它们之间有网，它们可以看到、听到对方，还可以和对方微笑。然后给他们两种不同颜色的标记，比如说蓝色和红色的标记。如果它们将一个蓝色的标记给研究人员，它们自己就会得到一份食物。如果它们将一个红色的标记给研究人员，它们两只都会得到奖励。唯一的区别是，“我的朋友也得到了什么吗？”我们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开始出现亲社会的征象，选择让大家都得到食物。

　　跟我们说说牡丹，你在耶尔克斯殖民地的一只老雌黑猩猩。

　　牡丹得了关节炎，年纪很大，几乎走不动了。她试着爬进一个攀岩架上，那里有一群黑猩猩在互相梳理。她想加入他们，但她几乎上不去。年轻的雌性会走到她后面，在她攀爬时帮忙推一下，直到她成功爬上去。还有，牡丹想要喝水，她走向一个水龙头，但是，中间有一个非常大的围栏，她走得非常困难，一个年轻的女性会跑在她前面，自己吸满一口水，回到牡丹身边，然后把水吐到她的嘴里。观察到这样的行为后，我们决定更加系统地研究黑猩猩的利他行为，因为有文献声称只有人类真正关心他人，灵长类这么做，只是为了得到回报。

　　测试结果怎么样？

　　黑猩猩对不相关的个体也表现出很多利他行为。这是在野外进行的测试，因为人们声称黑猩猩只对有亲缘关系的同类有利他行为。通过检测个体的DNA，可以知道它们有没有亲缘关系。科学家们发现，黑猩猩群体中的大多数帮助行为实际上发生在非亲属之间。

　　所以，人类不是唯一能够认识到他人的痛苦的生物？

　　人类高估了移情的复杂性。普通心理学家会认为动物身上有移情是不可能的。他们认为移情意味着你有意识地为别人着想。我们现在从人类的研究中了解到，同情涉及很多身体的自动反应。如果我皱眉，看上去很悲伤，你就会下意识皱眉，因为你会受到我面部情绪的影响。如果我笑，你也会笑。
这种身体联系，通常被称为情感传染，在许多动物身上很容易被证明。我们对黑猩猩打哈欠传染进行了研究。如果我打哈欠，你一定会打哈欠的。我们从人类研究中得知，这与移情有关。那些非常有同情心的人对别人打哈欠也很敏感，而且他们更有可能对自己亲近的人打哈欠做出反应。所以我们测试了黑猩猩。我们给它们看了打哈欠黑猩猩的录像带，它们就开始打哈欠。而且，它们看到认识的黑猩猩打哈欠，它们会打得更多。这些身体联系就是移情的开始。

　　这是因为有“镜像神经元”吗，还是说脑细胞可以产生在其他人身上观察到的情绪？

　　现在人们认为镜像神经元是一种移情的来源。尽管对镜像神经元有相当多的争议，但是镜像神经元可能参与了这种情绪传染。另一个人的身体会在你的大脑中表现出来。我们永远不要忘记，镜像神经元不是在人类身上发现的，而是在猕猴身上发现的。证据表明，所有灵长类动物都有移情的神经基础。当一只黑猩猩看到另一只在打架失败后尖叫的时候，它会感到很痛苦。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黑猩猩会安慰，为什么我们要安慰其他处在痛苦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