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深圳的一家野生动物市场，小贩们正在售卖活的爬行动物和哺乳动物。随着新型冠状病毒爆发，野生动物交易成了国际社会关注的焦点。

　　摄影：AFP, GETTY

　　撰文：NATASHA DALY

　　去年9月，在北京附近的一座农场，一群环保人士向警方举报：他们在谷仓里发现了数千只活禽。警方随即展开行动，缴获并放生了这些非法捕捉的活禽，总计约1万只。它们原本的命运是被运往中国南方的餐馆和市场。其中包括黄胸鹀，这是一种极度濒危的鸣禽，部分中国人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导致它们的数量骤减。

　　2019年12月，武汉华南海鲜市场出现新型冠状病毒。市场关闭后，一名工作人员正在把一只活的蝾螈运走。

　　摄影：FEATURE CHINA, BARCROFT MEDIA/GETTY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说法，源于武汉华南海鲜市场的新型冠状病毒疫情，被列为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这让人们把目光投向了中国的野生动物交易。1月26日，中国宣布，至疫情解除，禁止野生动物交易。市场上，生病、痛苦的动物照片，以及活煮蝙蝠汤的视频在媒体上广为流传，引起了全世界人的愤怒，并给人们留下了这样一种印象：中国人普遍购买并食用活体野生动物。

　　现实情况则比较微妙。黄胸鹀的消耗大户广州，位于中国东南部，拥有1400万人口，这里食用野生动物的现象很普遍。但在北京，这种情况却非常罕见。

　　事实上，对于很多中国人而言，很难接受食用野生动物。《中国日报》等官方媒体发表社论，严厉谴责了这种做法，并呼吁永久禁止野生动物交易。中国人则在微博等社交媒体上放大了这些呼吁，这意味着政府可能将有所行动。

　　穿山甲鳞片是中药里的一味药，这导致穿山甲成为全世界走私数量最多的哺乳动物。

　　摄影：FRITZ HOFFMANN,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

　　专家表示，尚不清楚中国活体野生动物交易的规模。很多动物被偷猎、非法进出口，成为盘中餐、药物、纪念品和宠物。中医行业是重要的幕后推手，信赖中医的人坚信，动物器官拥有神奇的治愈能力。

　　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是总部位于北京的非政府组织，旨在协助鸟类救援。去年9月，该基金会的秘书长周晋峰说，很多野生动物，比如蛇和猛禽，被偷猎后会送往国家许可的养殖场。他还表示，一些农民声称，他们圈养动物是出于保护的目的，但背后却偷偷出售。

　　目前我们还不清楚中国有多少野生动物市场，但专家估计可能有几百个。一些商店、大卖场也会出售野味和活的两栖动物。国际人道协会的中国政策专家、休斯敦大学市中心校区的东亚政治学教授Peter Li说，青蛙是很常见的野生动物菜肴，价格也不高。至于高端市场，只有富人才买得起果子狸炖汤（果子狸是一种体型似猫的哺乳动物，原产于东南亚地区的丛林）、油炸眼镜蛇和炖熊掌。

　　Li从小到大从未吃过这样的食物。“我父母不用野生动物做菜，（我们）也从来不吃它们。我没吃过蛇，更别说眼镜蛇了。”

　　1月26日，上海一家菜市场在卖活的青蛙。当天，中国政府宣布，至新型冠状病毒疫情解除，禁止野生动物交易。

　　摄影：EDWIN REMSBERG, VWPICS/AP

　　香港城市大学的社会学和行为科学助理教授王颖怡在2019年的新书里，提到了中国的非法野生动物交易，她指出，吃野生动物“在中国内地是一种普遍现象”。但王颖怡提醒我们，不要对这种做法做出想当然的解读，“亚洲超级消费者”的概念背后有着复杂的动机，包括同辈压力、社会压力和对身份地位的渴求。

　　2014年的一项研究调查了中国5个城市1000多人，发现不同地方的做法截然不同。在广州，83%的受访者在前一年里吃过野生动物；上海14%；北京只有5%。全国范围内，超过半数的受访者表示不应该食用野生动物。

　　同一座城市，不同的故事

　　广州，野生动物消费大省；22岁的Charles和18岁的Cordelia是这里的大学生。我通过Instagram和他们交谈，Charles和Cordelia是他们在Instagram上的英文名。

　　北京的商贩带着防护口罩卖蔬菜。2014年的一项研究发现，只有5%的北京居民在前一年里吃过野生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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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rles说，在他生活的社区里，吃野生动物很常见，但他家不怎么吃，他只是出于好奇才偶尔尝一点。“现在，老年人比年轻人买得多，”他觉得是教育的缘故。

　　Cordelia生活在广州市区，她表示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社区，都很少见到这种现象。“我的朋友和家人都不喜欢吃野生动物，我们觉得这很恶心。”她解释说，这是“对大自然的不尊敬和巨大的破坏”。她认为，目前的疫情会让其他人也产生同样的看法。“我希望这次可怕的冠状病毒疫情过去后，人们能意识到吃野生动物有益健康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Cordelia和Charles都支持永久禁止野生动物交易，他们表示在微博上看到了同样的呼声。

　　Cordelia提到，吃野生动物有益健康的想法刺激了人们消费，这体现在市场上。活的动物的售价比死的更高，通常要贵两三倍。“人们认为活生生的、新鲜的食物更有营养，”Li说：“动物可能已经奄奄一息，但它还是活着的。”

　　“传染大锅”

　　Li告诉我们，市场上的动物“濒临死亡，它们很渴，被关在生锈的笼子里，全身脏到不行”。从野外捉回来和运输过程中，它们可能缺胳膊少腿，或是伤口裸露。“商贩们下手并不轻：装卸货物时，笼子直接扔到地上。动物们深受其苦。”

　　野生动物保护协会总部位于美国，该协会的全球首席兽医Christian Walzer说，混乱的交易导致人畜共患疾病（即动物传染人的疾病）传播开来。他解释说，野生动物可能携带病毒，“在正常情况下，这些病毒不会接触到人类”。携带者没有生病，它们只是“沉默的病毒库”。但随着人类侵占动物的栖息地，我们自己增加了与病毒的接触。

　　华盛顿特区乔治敦大学微生物和免疫学系的助理研究教授Erin Sorrell说，70%的人畜共患疾病来自野生动物。这些疾病会带来灾难性后果，比如艾滋病、埃博拉和非典，都源于野生动物，并引发了重大国际疫情。

　　中国和东南亚的野生动物市场里，约有40种鸟类、哺乳动物、爬行动物，“全都堆叠在一起”，Walzer说。空气和排泄物混合，给了病毒可乘之机，可能产生新的病毒毒株。Walzer称之为“传染大锅”。

　　有证据表明，蝙蝠是新型冠状病毒的源头。目前我们还不能确定是哪个物种把病毒传染给了人类，但在对武汉华南海鲜市场的调查中，人们在野生动物区域发现了新型冠状病毒。

　　临时禁令，还是永久禁令？

　　我采访的很多环保人士都表示，中国对野生动物交易的临时禁令（涵盖所有市场、商店、电商，还包括封闭所有养殖场）在很大程度上是成功的。政府已设立监督举报热线。“现在情况紧急，”Peter Li说：“所有人都在监督。任何违法禁令的交易者都会被举报。”最重要的是，对新型冠状病毒的恐惧会减少对野味的需求，即使商家愿意提供非法活体动物，人们可能也不想买。

　　2003年，非典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在中国南方的市场上，一只果子狸被关在笼子里出售。据说非典病毒是果子狸传染给人类的。今天，果子狸炖汤仍是一些中国人餐桌上的美食。

　　摄影：AFP, GETTY

　　中国此前也曾颁发过禁令。2003年，在非典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政府发布了针对野生动物交易的临时禁令。6个月后，禁令解除，养殖场恢复营业。Li说，很难说在过去20年里，野生动物交易量是否有所增长，但他认为，更多的交易已经转到地下，以逃避法律制裁。

　　Sorrell指出，这种情况有可能再次发生。“（非典之后，）过了15、16年，出现了新型冠状病毒，谁知道再过16年，活体动物市场又会出现什么疾病呢？”

　　想要让临时禁令永久化，我们需要具体的禁止内容。一些模糊的条款会留下漏洞，让地方执法部门拥有解释的空间。比如，禁令是否包含干燥的野生动物器官，比如骨头和鳞片？几位专家告诉我，应该包含，但如上所述，条款中并没有明确列出。

　　Li说，永久禁令将面对商业利益团体的强烈反对，而负责给野生动物饲养者发放许可证的国家林业和草原局“一直是野生动物利益的发言人”。（截止本文发表前，林业局官员未予置评。）

　　Sorrell强调，在颁布永久禁令时须谨慎。

　　“我希望看到野生动物从市场上消失，全面禁止，”她说。但如果没有经过仔细考量，仓促颁布禁令，整个野生动物交易会转入地下，致使“（某种产品的）消费变得更加危险，因为我们不知道它被卖到哪里，也不知道它来自何方”。

　　香港大学环保法医实验室的环境生物学家Caroline Dingle一直在研究野生动物犯罪，她表示：“任何禁令想要生效，都必须得到民众的支持。人们要相信，食用野生动物对个人有害，因此需要长期禁止。”

　　Li说，如果永久禁令生效，政府收购或补偿非常重要，这样养殖户才能找到其他谋生手段。

　　与此同时，由于近期的快速消费，黄胸鹀已濒临灭绝，我们必须为此付出更多努力。捕鸟是违法行为，但这丝毫没有影响相关交易。

　　对于18岁的广州大学生Cordelia来说，生活仿佛停滞了。学校放假了，她又不能去看望家人。她在反思这次疫情时说：“我相信，我们对大自然做的事情，大自然会加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