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顿上西区晨边池塘里，两只红耳龟正在石头上晒太阳。它们可能曾是宠物。

　　摄影：CAROLINE HOPKINS

　　撰文：CAROLINE HOPKINS

　　晨边池塘就像一桶碗豆汤，鲜绿，粘稠，一点也不诱人。泡沫塑料杯和塑料袋贴在池塘边缘，被裹在一堆绿色泡沫里。这就是纽约市公园中心的人工池塘。

　　然而，这里依然生机勃勃。池塘边的长椅对面，小溪流过裸露的基岩，岸边有几棵弯着腰的垂柳。池塘边，近百只乌龟排成一排，在春天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些是红耳龟，美国宠物交易中最受欢迎的乌龟。它们原产于密西西比河和墨西哥湾，乌龟养殖者大批量饲养这种龟，批发给宠物零售商。根据国际自然保护联盟的数据，从1989年至1997年，美国合法出口的红耳龟超过5200万只，其中很多被运往中国。还有更多的红耳龟通过宠物店、街边小贩和网络非法出售。

　　红耳龟得名于头上的亮红色斑块，看上去像耳朵一样。国际自然保护联盟一直将红耳龟列为世界上最恶劣的百种入侵物种之一。这种爬行动物需要巨大的水缸和昂贵的过滤系统，而且能活50年，当宠物主人意识到这一点时，往往会把它们扔掉。

　　《爬虫文摘》的发行人、非营利组织纽约海龟和乌龟协会的长期会员Allen Salzberg告诉我们，这个池塘多达90%的红耳龟以前是宠物，现在它们大多藏身在浑浊的水下。

　　但对于纽约的城市生态系统来说，这些被遗弃的宠物正成为一大危害：它们取代了本地的龟类物种，造成当地水域里有害藻类大量繁殖，甚至可能导致人类接触到沙门氏菌。

　　遭遇这种现象的不仅仅是纽约：如今，这种入侵性爬行动物几乎生活在美国每个州，包括夏威夷。虽然很难统计它们的入侵数量，但应用程序iNaturalist里成千上万条的用户记录证实，在过去十年里，美国每个居民区和城市地区都曾出现过红耳龟。

　　适应性强

　　红耳龟来自南方，但它们已经完全融入了纽约的生活。“它们是乐观主义者，”Salzberg说：“它们会充分利用身边的一切事物。”

　　比如，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这个物种可以生存几个月；当资源匮乏时，它们会减缓新陈代谢的速度。而当食物充裕时，比如在晨边公园，它们就会不断生长。事实上，晨边池塘里的很多红耳龟已经超重，腿和颈部异常的粗。而且，这种爬行动物几乎有什么吃什么，鱼、昆虫、植物，甚至薯片这样的人类零食都是它们的食物。坚固的龟甲和水中的速度也是一道防御墙，把浣熊和土狼等捕食者拒之门外。

　　随着红耳龟的数量呈爆炸式增长，本地物种遭殃了。

　　星点龟、麝香龟、地图龟、沼泽龟、木雕水龟、锦龟、盔头泽龟和菱背泥龟都曾是纽约水域的主人，互相控制种群数量。但随着红耳龟的到来，这些本地龟的数量在下降：在抢夺食物和享受阳光的空间方面，它们完全竞争不过，晒太阳对于冷血动物非常重要。例如，东方锦龟是纽约州最常见的物种，但部分因为红耳龟的缘故，在一些地区它们的数量有所下降。

　　“中央公园里有一座池塘……名叫乌龟池，”Salzberg说：“我过去经常去那里，看到不少锦龟和啮龟，现在全都是红耳龟。两年前，我和妻子曾在那里见到过一只锦龟。”

　　晨边池塘鲜绿色的水也是红耳龟带来的。浮游植物是一种微小的植物，从动物粪便中吸收营养物质；它们会导致鲜绿色的水藻大量繁殖，从而消耗氧气，阻挡阳光，伤害无脊椎动物和植物。

　　因为红耳龟产大肆排泄，晨边池塘鲜里的绿藻大量繁殖。

　　摄影：CAROLINE HOPKINS

　　非法放归

　　纽约市法律禁止任何形式的宠物放生。但想要执行这项法律，公园管理员需要巡逻每座公园的每一个地方，一天24小时不停地工作，Christopher Joya说道。Joya是一名中学老师，也是城市乌托邦野生动物康复网络的志愿者。这是政府许可的野生动物康复网络，总部位于纽约。

　　Joya还在布鲁克林的JHS 88 Peter Rouget初中教授科学。去年，他在给一群11岁的孩子上野生动物护理与康复课，其中一名学生带来了一只盒子，自豪地放在Joya的桌子上，里面装着一只红耳龟。

　　这名学生看到一位宠物主人把不想要的乌龟放在了展望公园的草地上。他在Joya的课上学到，家养动物不适合野外生活，于是很快把乌龟捡了起来。

　　“身为老师，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刻，”Joya说：“我说，太好了，你确实学到了一些东西。”

　　Joya知道，很难给这只乌龟找到新家。红耳龟的宠物市场已经饱和了，以至于纽约少数几家乌龟保护救援组织也无法再接纳它们。

　　街边小贩非法售卖小红耳龟，比如这只正在布鲁克林大西洋大道等待买主。

　　摄影：CAROLINE HOPKINS

　　Joya决定把这只获救的红耳龟留在教室里，他自掏腰包，花了几百美元买了一只近200升的水缸。孩子们给它取名为“和平”。

　　地下销售

　　饲养红耳龟会带来健康方面的风险。与大多数爬行动物和两栖动物一样，乌龟体内天生携带沙门氏菌。亲密地爱抚、把脸贴上龟壳、亲吻它们的脑袋，都会导致细菌很容易传给孩子。

　　沙门氏菌就这样从乌龟传播到了人类身上，这种细菌对孩子是致命的。

　　1975年，为了解决沙门氏菌传播问题，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FDA）通过了“4英寸法”，禁止销售甲壳宽度小于4英寸（约10厘米）的乌龟。为什么是4英寸？Salzberg说，FDA监管人员推断，孩子们无法把超过这个宽度的乌龟塞进嘴里。

　　这项规定的确对宠物店售卖红耳龟有一定限制作用，但在纽约市唐人街的地下宠物店里，小乌龟仍是非法宠物市场的宠儿。在布鲁克林、哈莱姆区、皇后区和网络上，经常有小红耳龟出售；截至2020年，至少有20个网站违反了“4英寸法”，在非法出售乌龟。

　　“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走过唐人街，孩子说，妈妈！妈妈！那只小乌龟好可爱！接下来，他们不得不和这个宠物待上五六十年。”Salzberg说。

　　无解难题

　　回到晨边池塘，一群孩子正在看乌龟。一个女孩从水中抓起一只乌龟，用双臂抱着它，乌龟的腿来回摆动，发出吱吱声，就像在空气中游泳。Joya走了过去，女孩手里的乌龟掉到了水泥岸边。

　　他把安然无恙的乌龟放回水中，对孩子们说道：“你知道吗？乌龟能感受到龟壳上每一次触碰，就像人类皮肤上的感觉一样。它们的脊椎骨就在龟壳里。”

　　除了教育孩子们要对自己饲养的宠物负责外，Joya和Salzberg都表示，对于纽约市的红耳龟问题，没有什么完美的解决办法。脸书上有个小组，人们可以在上面发布收养乌龟的广告，然而供远大于求。

　　Joya说，对于乌龟和被它们破坏的环境而言，人道安乐死是解决问题最现实的选择，而这也是最后的办法。

　　“如果有人因此伤心，我很抱歉，但……”Joya停了下来，看了看孩子们，“事实上，我并不后悔。因为在你触碰乌龟之前，就应该考虑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