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岛屿灰狐在午后的阳光中小憩。这种狐狸的体型不比家猫大，只生活在南加州海峡群岛上。20世纪90年代，它们开始神秘地消失，成为长期重点保护对象。

　　图源：MELISSA GROO, NATIONAL GEOGRAPHIC

　　撰文：MICHAEL PARFIT

　　平静的冬日，在加州圣克鲁斯岛，海岸边漂浮着大片油污。岛上的小狐狸们在山坡上四处张望，它们可能已经被恶臭和垂死的鸟儿吓坏了。这是1969年1月，虽然南加州看上去一片混乱、死气沉沉，狐狸们惴惴不安，但它们待在山上是安全的。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圣克鲁斯岛距离南加州海岸32公里，面积是曼哈顿的四倍。作为海峡群岛国家公园五座岛屿中最大的一座，圣克鲁斯岛多为岩石海岸线，岛上群山起伏，最高的山峰近760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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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雨过后，圣克鲁斯岛上罕见的本土多年草本植物海岛荞麦开始发芽。岛上有60多种独特的动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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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加州褐鹈鹕掠过圣克鲁斯岛附近的海水泡沫。杀虫剂DDT导致很多物种几近灭绝，鹈鹕是其中之一，所幸现在数量有所增长。1972年，DDT基本被禁止使用，最终DDT的残留物也从鹈鹕的食物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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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巴巴拉石油泄漏事件，是美国历史上第三大石油泄漏事件，1136万升石油泄露，海洋和海岸线受到污染。事发当时，狐狸们在圣克鲁斯岛上目睹了这一切；这次事件也促使了1970年第一个世界地球日诞生。当时我也目睹了石油泄露，却没有认识到这件事与我无关：当时我正开着红色大众汽车，行驶在大陆沿岸，准备为校报报道校园冲突和民权运动；我的朋友们去了越南，不是受伤就是被杀。20世纪 60年代，是一个糟糕的年代。对于我来说，石油只是其中一个污点。

　　但黑暗年代里的故事并不都是黑暗的。半个世纪后，群体与个人做出的选择，为岛屿灰狐和爱狐狸的人类谱写了另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起初有些不起眼，弥漫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悲伤。我们都知道煤矿里的金丝雀的故事，它们死亡是对愚蠢和灾难的警告，而圣克鲁斯岛上的狐狸则幸运地迎来了另一个结局，毕竟人类还是希望以更好的方式生活在这个饱受摧残星球上。这些小小的岛屿灰狐不像死去的金丝雀，更像是沐浴在晨曦中的云雀。

　　故事始于一本书，一个小宝宝，还有一位话太多的高中女孩。

　　书是指1962年出版的畅销书《寂静的春天》。蕾切尔·卡森在书中写下了可怕的预言：由于杀虫剂DDT等化学物质的使用，春天将不会出现鸟鸣声。这本书为现代环保运动播下了最初的种子。

　　在圣克鲁斯岛海峡群岛国家公园露营地附近，生物学家Juliann Schamel正抱着一只炯炯有神的岛屿灰狐，准备为它检查身体并接种疫苗。公园内共有五座岛屿，科学家通过诱捕和疫苗接种项目，定期检测岛上的狐狸种群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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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是指来自密歇根州的Kate Roney，她因为在图书馆里聊天，被老师抓到并送去了一个名为“人与自然”的班级。她在那里读了《寂静的春天》，参观了许多国家公园，最后决定研究生物学，因为大自然也需要女性的力量。

　　小宝宝是指加拿大生物学家Kees Vermeer的女儿。Vermeer负责研究白头海雕，正如蕾切尔·卡森在《寂静的春天》中的预言那样，这种鸟儿已濒临灭绝。这位宝宝名为Lotus，出生于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她出生的那一周，加州海岸遭遇石油泄漏。

　　Lotus学会了走路，Kate Roney进入了大学，与癌症抗争的蕾切尔·卡森代表生命在国会面前作证；六十年代过去，七十年代来临，人类做出了一些重大抉择，全世界渐渐走出阴霾。理查德·尼克松总统签署了《国家环境政策法案》，参议员Gaylord Nelson创立了世界地球日，1972年DDT基本被禁止。

　　后来，Kate Roney去了阿拉斯加，成为国家公园政策专家和丛林飞行员。Lotus Vermeer和父亲一起，在加拿大寒冷的清晨里研究鸟类，不过她的梦想是去温暖的沙滩拯救海龟。

　　在圣克鲁斯岛的国家公园露营地附近，一只岛屿灰狐正在给伴侣梳毛。昆虫、蠕虫、老鼠，甚至蜱虫，都是这种狐狸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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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中，我们婴儿潮一代已经不再是“孩子”了，我在为《国家地理》撰写环境方面的文章，新一代正在成长。世界地球日诞生后的第33年，已因研究海龟获得博士学位的Lotus Vermeer来到加州文图拉，从事一份全新的工作：修复圣克鲁斯岛。这是一座她从未听说过的广阔岛屿。

　　“我就这样来了，”后来她告诉我：“我1米58，50公斤，穿着紫色的裤子，扎着马尾辫，看起来刚从船上下来。”一些人看到她来了，打赌她多久离开。

　　海峡群岛国家公园狐狸项目的负责人Laura Shaskey在做笔记，生物学家Juliann Schamel在检查狐狸身上的蜱虫，并评估它的身体状况。面罩可以让狐狸保持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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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otus在非营利环境及土地管理组织“大自然保护协会”（TNC）开始了新工作，她负责管理这个组织旗下最大的地产：圣克鲁斯岛的四分之三。在南加州海峡群岛国家公园的五座岛屿中，圣克鲁斯岛是最大的一座。几个月前，Lotus原以为海峡群岛是英国在法国海岸的属地，没想到突然之间，自己就来到了这里，掌管着面积四倍于曼哈顿的地方。

　　这不是加州梦。Lotus告诉我，刚开始就像是天降冰雹。每天都有各种情况：自然景观被破坏，道路被冲垮，通信不畅，看不见的金雕，还有神奇的野猪群就像狂暴的视频游戏一样，疯狂地交媾、吃喝拉撒。由于某种神秘原因，猪和狐狸的问题有点关系。在如此辽阔的荒野中，如果迷路，就只能听天由命。

　　当时Lotus甚至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她能怎么办？“我躺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心想：‘哦，我的天啊，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撑下去。’”

　　但她坚持了下来，尽己所能学习一切。有一次，我让她形容一下自己，她立即抛给我一个词：“顽固”。后来，她想了想，斟酌了一下用词，给我写了封邮件：“顽强。”

　　有一天，Lotus走进海峡群岛国家公园的办公室，丛林飞行员政策专家Kate Faulkner正等着她。13年前，Faulkner从阿拉斯加来到这里，现在是公园的自然资源主管。两人见了面，Lotus觉得Kate“冷静，甚至理性”，Kate 觉得Lotus“很不错”。

　　在接下来的两周里，在Kate的帮助下，Lotus不再那么焦头烂额了。

　　Kate告诉Lotus，与阿拉斯加相比，这些岛简直百废待兴。圣克鲁斯岛的情况最糟：山坡已经被绵羊毁了，150年前从早先的农场主手中逃走的野猪，正在用鼻子恣意开垦这座岛屿。不过，圣克鲁斯岛也有特别的地方：它就像一座荒废的豪宅，诉说着曾经的梦想、失去的机会和腐朽。

　　圣克鲁斯岛独有的西丛鸦，是拯救岛屿灰狐行动的诸多受益者之一。这次行动让整个岛屿的生态系统得到了大幅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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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圣克鲁斯岛，一堆橡树枝遮盖了这条著名步道。岛上有很多当地植物，橡树是其中最大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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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ate告诉Lotus，1990年她来到这座公园时，圣克鲁斯岛生态系统中唯一健康的只有狐狸。

　　Lotus听说过这些狐狸。它们是这几座岛屿的象征，正式名称是岛屿灰狐，几乎比其他所有狐狸都小。它们在白天捕猎，可能因为它们是岛上的顶级陆地捕食者，不需要夜色的掩护。因此游客经常会看到它们，并爱上它们。

　　这些小狐狸是岛屿矮化现象的代表，即由于独特的生存条件，一个物种进化成了体型小于祖先的样子。岛屿灰狐通常比附近大陆上的灰狐小14%至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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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显然，人们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狐狸。这些岛屿上有北美洲最早的人类遗骸，可以追溯到1.3万年前。考古挖掘显示，那时已有狐狸了。很多科学家认为，狐狸的进化与岛民有关。考古学家曾在一个孩子的古墓中发现过两个狐狸头骨，它们似乎是精神伙伴，引领着最宝贵的灵魂。

　　大自然保护协会圣克鲁斯岛资产的前负责人Lotus Vermeer站在一丛盛开的石兰灌木旁。她身后的这片山坡曾被绵羊和野猪严重破坏，现在几万平方米的自然植被已经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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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otus只知道狐狸遇到了麻烦，Kate带来了更多细节。几年前，狐狸开始消失，而且速度很快。岛上曾经有几千只狐狸。但到了2000年，其中一座小岛上的狐狸竟然只剩下15只。即便在圣克鲁斯岛辽阔的山坡上，据估计也只有70只。深受喜爱的公园标志性动物濒临灭绝，而且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Kate描述了一部侦探剧：生物学家捕捉、统计、检测狐狸，试图找到原因。瘟热？不是。心丝虫？不是。蜱虫的问题？不是。这个谜团持续了一年，两年。这件事还上了1998年的新闻头条：“稀有的岛屿灰狐在死去，科学家束手无策。”

　　“已经到了危急时刻”，Kate手下一位工作人员、生物学家Tim Coonan这样告诉报社。

　　公园为狐狸带上了无线电项圈。两个月时间里，半数戴项圈的狐狸都死了。但它们的尸体却给科学家带来了提示，即侦探所谓的犯罪手法：每具尸体都被里外翻了过来。这是猛禽留下的痕迹。会是什么鸟呢？鹰不够大，而且曾在这里盘旋的白头海雕已经消失了几十年。

　　Tim把尸体送到洛杉矶的一位科学家手中。后者在皮肤上发现了爪子的痕迹，看大小应该是金雕留下的，但金雕通常生活在很远的地方，在加州内陆。

　　“我们怎么会忽略这么重要的事情？”Kate说道。

　　罪魁祸首正是金雕，虽然体型硕大，但它们很容易被忽视。白头海雕吃鱼和腐肉，高高翱翔于天际，白色的头部在蓝天或褐色山坡的映衬下，十分显眼。金雕以陆地动物为食，因此善于藏匿，甚至在天空中也是如此。它们飞得较低，褐色的羽毛与褐色的山坡融为一体，仿佛施展了隐身术。

　　但为什么它们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

　　主要的原因在《寂静的春天》里，以及Lotus的父亲在加拿大的研究。岛上的白头海雕更喜欢吃鱼，而非狐狸，它们一度赶走了金雕。但DDT残留在它们的食物中，导致蛋壳变得脆弱，到20世纪60年代末，岛上的白头海雕种群全军覆没。

　　狐狸的空中掩护消失了，于是金雕悄悄地飞了过来。

　　但仅凭狐狸，吸引不了那么多金雕。它们最丰富的食物来源是小猪。

　　Tim后来说：“它们在此立足是因为猪，但也不放过其他所有食物。”白天出来捕猎的狐狸成了它们唾手可得的零食。

　　“那一刻我几乎绝望，”Tim告诉我看到爪印的情况，“那一瞬间我知道一切都会改变。”

　　这就是Lotus突然接手时的情况。Kate、Tim等人告诉了她大概，帮助她更好地了解这里，但危机并没有结束。

　　一只岛屿灰狐在圣克鲁斯岛的岩石山坡上漫步，附近的植物因为冬雨开花了。几十年来，科学家一直在努力拯救狐狸，岛上大部分自然植被也随之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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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圣克鲁斯岛罕见的沙滩上，狐狸留下了小小的脚印，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差一点灭绝的动物又获得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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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Lotus抵达圣克鲁斯岛前不久，公园的工作人员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狐狸消失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研究团队不得不做最后一搏：把大部分狐狸捉住，关到围栏里繁殖，如果岛屿恢复安全，狐狸就有希望活下来。

　　此前，没有国家动物园曾用捕捉的方法拯救物种，甚至也没人知道这些狐狸是否能在围栏里繁殖。

　　“对于生物学家来说，这是一个绝望的时刻，”Tim说：“我们不得不把野生动物圈养起来，因为它们无法在当前的环境中生存。”这相当于承认失败。

　　国家公园的生物学家为这只岛屿灰狐检查身体并接种疫苗后，把它放了回去。狐狸立即向着藏身的灌木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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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otus到达公园时，工作已经开始了。现在，她的任务是建造大自然保护协会自己的繁殖中心：铁丝网笼子。她开始全力应对后勤工作，跨越32公里波涛汹涌的大海，筹备围栏、标杆，招募建筑工人；与此同时，她被卷入一场激烈的讨论：如果繁殖计划真的有效，该怎么办？

　　这是一个没能解决的难题：你养了很多狐狸，但当它们已经可以回归自然的时候，公园却非安全之所，怎么办？这不是给鹰提供零食吗？

　　解决这类问题的重任主要由Kate和Lotus负责，她们分别代表公园和大自然保护协会。至于高级专业技能方面，则由Tim Coonan出马，他不仅是生物学家，也很有管理方面的天赋；他召集了几十家机构的专家。他们来自大学、动物园、史密森尼学会，来自整个加州大学系统。Tim称之为合作保护。

　　1999年，岛屿灰狐专家工作组成立，每年召开一次会议，进行为期三天的激烈讨论，分析情势，提出建议。很多组织还提供了针对特别需求的专业知识，比如为圈养的怀孕的狐狸制定食谱。工作组知识面极广，Kate、Lotus、Tim，以及他们的老板甚至国家领导层因此确信这些决策都是有科学依据的。

　　Lotus刚到不久就与工作组合作，但最初的一条建议让她无比震惊：如果有必要，应杀死金雕。

　　现在Lotus知道了，这份工作就像全方位考验，甚至包括她的内心。“我们不可能杀死金雕，”她想：“绝对不可能！”但工作组就是这么说的，虽然每个人都对此感到不安。为了拯救一种濒危动物，杀死另一种？天哪！

　　Tim后来告诉我：“为了达到目标，你必须与灵魂斗争。”

　　来自政府组织和自然保护协会的高层管理人员想要开会讨论这个可怕选择。因为自然保护协会拥有岛上大部分土地，而且有足够大的农场建筑供使用，于是Lotus主持了这次会议。

　　所有人都在一个宽敞的房间里吃饭，然后交谈。Tim向决策者们展示了论证过程，一次一个楔形框讲述原理，最后人们的脑海中形成了这样的画面：一把步枪瞄准一只鸟。决策者去了另一个房间讨论，Tim说：“还没有定论。”

　　所有人都在房间里等待着，这个房间光线不足，对于Lotus来说，太暗了。于是她走到了外面。

　　那是一个傍晚，牧场后的山脉恰到好处，让山谷显得空旷，又仿佛近在咫尺，很壮丽。夕阳的余晖中，就连被绵羊破坏的山坡也披上了一道金色。Lotus想说，里面很黑，外面却明亮，太美丽了，这份工作值得我们努力。

　　人类饲养家猪已有1万多年的历史，主要目的是为了繁殖，而不是融入生态系统。

　　Lotus走回房间，他们没有讨论太久。管理层给出的答复是“不行”，他们不同意捕杀金雕。房间里响起无声的叹息。这意味着狐狸会死吗？如果其他人的想法和Lotus一样，狐狸就不会死。“这只是意味着，我们必须找到另一种解决办法。”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工作组回到了大陆，Lotus Vermeer停止找其他工作。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在所不惜。

　　接下来是与金雕的军备竞赛。工作组尝试了各种新方法捕捉并转移金雕，而金雕也会想法子破解。Lotus最喜欢一位创意十足的生物学家提出的办法，她称之为“注射蛋”（injecto egg）：在假蛋里安置一根麻醉针，金雕坐上去时，在远处观察的科学家就会按下按钮。

　　啵嘤！哎呀！注射！几个小时后金雕醒过来时，已经到了加州的另一个地方。

　　他们先在鸟巢里进行测试，还有一个远程相机为大家直播。“它飞走了，”Tim告诉我：“没击中，蛋在巢里滚来滚去，金雕妈妈站了起来，看了看它。”

　　注射蛋的办法失败了。

　　最后人们还是找到了解决办法：一架高速直升机跟在金雕身后，当它飞累了，准备落地时，直升机向它的翅膀上撒出一张大网，把它弄到地面，然后塞进直升机带走。

　　这个办法奏效了。最终有44只金雕被捉住，没有一只死亡，也没有鸟愿意回到这个诡异的地方。

　　但对于Lotus来说，这还是开始。从繁育狐狸，到道路维护，再到燃料运输，她要负责监管一切工作，而这是她最快乐的时刻，就像在致敬父亲的工作。如何让金雕远离这里？工作组提出了一个建议：重新引入白头海雕。由于DDT残留减少，现在蛋壳的厚度也在恢复。

　　但让白头海雕回来并不容易。“我不知道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一位生物学家挖苦道：“这里有很多危险的工作。”包括把小白头海雕从其他地方带过来，有时甚至要爬到树顶的鸟巢，而且没人能保证白头海雕会留下来。然而，在拯救狐狸的过程中，这还不是最艰难的。

　　生物学家估计，在250平方公里地形崎岖的圣克鲁斯岛上，生活着多达3000头野猪，每头母猪产下多窝猪崽，每窝最多10只。工作组的结论是：把所有猪都杀了。

　　对于生物学家来说，这和杀死金雕一样难以接受。

　　Lotus将事态传达给关心这件事的民众，同时也在争取他们对这项计划的支持，“我们都热爱动物，我们投身这个领域是因为我们对动物有感情”。但人类饲养家猪已有1万多年的历史，主要目的是为了繁殖，而不是融入生态系统。

　　它们肯定不会配合。150年前，猪从早期农场主手中逃脱，自那之后它们就处在繁荣与衰败的恐怖循环中。每一次人口膨胀结束，土地荒芜，几千头饥饿的猪变得虚弱无比，有时只能用前腿拖着自己往前爬。这种大规模的死亡比被子弹迅速射杀更人道吗？

　　虽然有了这样的理由，杀猪依旧是一件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即使持支持态度的Kate也知道，这是一个痛苦的选择，没人想这么做，但有时迫不得已。毫无疑问，Kate告诉我，“每个人都要做出选择。这件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

　　公园和大自然保护协会批准了这次扑杀行动。否则，其他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东流。如果猪仍在岛上引诱金雕回来，那么被放归的狐狸注定会遭殃。而且猪是这次行动最后一个主要障碍。消灭了猪，大自然就会重夺控制权。

　　伴随着争论而来的，是反对者施加的巨大压力和诉讼。一家日报刊登了包括Kate在内几位当事人的照片，并称之为“耻辱堂”。Kate觉得这次攻击很私人，有些不安，但她并没有因此动摇。

　　“我一直在奔走，”Lotus告诉我：“一天24小时不停歇。”她与反感这次扑杀计划的自然保护协会成员交谈，与动物权利保护组织交谈；她把人们带到岛上，让他们亲眼看到这场灾难留下的惨状。对于她来说，需要面对面交流而不是隔着电脑屏幕，平等对话——“从最基础的人类层面沟通”。

　　与此同时，在山坡上，旧牧场房子之上的围栏里，狐狸诞下了幼崽。Lotus偶尔会去那里看看小狐狸。它们在小憩，或是回望忙碌的人们——它们是风暴中心平静的小生命。

　　2006年3月，法官驳回最后的诉讼，Lotus没有庆祝。在一次严格复杂的行动中，5036头猪被扑杀。那之后，恢复工作仍不轻松，但最艰难的部分已经完成了：决心已定。剩下的就是完成计划，而他们做到了。

　　最终，在经历了25年后，在花费了各方筹集的2100万美元后（这笔钱来自私人捐助者、机构预算和DDT损害赔偿基金），在Lotus、Kate、Tim等几百人同心协力下，2016年，岛屿灰狐终于被移出濒危物种名单。

　　“一旦下定决心，”Lotus Vermeer说：“我们就要排除万难走下去！”

　　我们坐着一辆旧的大皮卡，行驶在圣克鲁斯岛颠簸的土路上。Lotus不太确定这辆车在山坡上的表现。那是2020年1月的一天，距离我看到被石油污染的海岸已有51年。

　　Lotus负责开车。她如今在大学里工作，但仍和大自然保护协会合作密切。Kate Faulkner和我们一起骑车，她现在退休了。

　　我们周围鲜花遍地。美洲茶正在绽放，花朵虽小，花粉颇多，我很诧异没有看到它们飘起来。还有大一点的石兰灌木，很多有几米宽，肆意绽放，每一朵花都像一只白色小铃铛，非常耀眼，仿佛光之交响曲。

　　偶尔有狐狸冲过马路，但更多时候，我们只会在路中央看到一小堆狐狸粪便，它们好像在用这种臭味向全世界宣布：我在这里。这是我的（地盘）。

　　我问起故事最重要的时刻，Kate和Lotus提到了一系列著名的里程碑事件：2006年，第一只白头海雕雏鸟在网络摄像头前诞生（现在已经超过20只）；2007年，最后一只圈养的狐狸在圣克鲁斯岛上被放生。Tim Coonan打开了笼门，万众瞩目之下，这只小母狐狸似乎不想离开，只是在笼子旁徘徊。

　　“当时我说，伙计，就是这样！”Tim告诉我：“去去去！快过去，你不会有事的。你自由啦！”

　　但狐狸种群的恢复不仅仅关系到它们自己。狐狸是深受大家喜爱的标志，它们将人类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更微妙更宏大的事物上。这牵涉到整个生态系统，最后一只圈养的狐狸被放归时，生态系统才刚刚开始恢复，而现在已经全面走上正轨。这不是回到想象中的过去理想世界。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掌握着改变一切之力量的人类，试着变得更有合作精神，而合作对象并不是其他人，而是最初打造世界的那股力量。

　　Lotus把皮卡开到开阔的山坡上。起风了，远处一只白头海雕盘旋上升，在深蓝色海面的衬托下，白色的头闪闪发光。Lotus和Kate坐在半山腰，身边是狐狸的足迹，在她们下方的山谷中，白头海雕的巢占据着树顶。远远地，我听见她们中的一个人说：“你还记得吗，当时……”其他的我没听到，她们笑了起来。

　　Kate有自己的一套哲学。她说，狐狸之所以获救，是因为人们在六七十年代做出的艰难抉择，而他们看不到最后的结果，那之后很多物种、生命和土地得到了救赎。这里面也有Rachel Carson的功劳，工业界在她最后的病重时刻，恶毒地攻击她的声誉，但她仍然出席国会作证，接着DDT被禁止，环境保护法通过，每年世界地球日都在提醒人类。

　　“但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挑战，”她说：“我们所做出的选择，是否会让我们的孩子在三四十年后感慨道，‘谢天谢地，幸好他们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今天下午，就在这里，故事又多了一个重要时刻。这两位为之付出良多的女性最近没有回来，但现在她们第一次看到全面变化，从狐狸粪便到美洲茶花粉，再到天空中的白头海雕。她们心怀敬畏，坐在山坡上，吹着海风，看着眼前的一切，聆听着大自然的声音。

　　今年，圣克鲁斯岛的春天将不再寂静。

　　过了一会儿，Lotus Vermeer走在岸边小路上，手里拿着一束盛开的美洲茶花。“在我最疯狂的梦想中，”Lotus边说边用手指玩着花朵，“我从未想过圣克鲁斯岛会变得如此——如此繁盛。”

　　但她后来又想了想那个词。第二天，她告诉我，不应该说“繁盛”，正确的说法是“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