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保护组织呼吁停止发放经营动物表演的执照。图片来源：李锋

　　记者：请您讲一讲动物伤害的故事。

　　兽医金艺鹏： 我讲两个。第一个发生在2007年，南方某马戏团的一只孟加拉虎突然失明了。因为钻火圈。

　　马戏团的兽医可能没有受过太多专业训练，处理不了。我见到它的时候，双眼全都已经变白，角膜烧伤以后已经溃疡——可能还有燃烧物质滴到眼睛中，这个不确定。另外头部的毛被烧焦，头顶额部皮肤烧伤有碗口大一块。

　　火圈是用铁圈裹上棉花，涂上可能是固态的甲醇或乙醇类的物质。马戏团兽医跟我讲，虎在跳的时候，头碰到了铁圈。除了头部损伤，可能在火焰升起的瞬间，还有部分火焰被虎吸到呼吸道里面。

　　因为不能再表演，马戏团就只能养着它。但是虎的食量大，他们后来可能就把它卖出去了。命运如何不知道。

　　第二个故事是关于一只黑熊，发生在2008年。黑熊训练有一个项目，叫做“黑熊拳击赛”，就是让两只黑熊用后腿站立起来，和人一样进行拳击比赛。

　　我见过的这个案例也是一只打拳击的黑熊。它被要求长时间站立，因为身体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后腿上，造成了关节炎，并发展成慢性髋关节损伤，最后演变成股骨头坏死。终身残疾。

　　我给它拍了片子，表示可以做手术，但是手术费用很高，马戏团觉得熊的价值都不比手术费，就没有做。

　　如果是年纪轻一些，可能卖给熊胆厂，产熊胆。这头熊年龄比较大了，杂技做不了了，也卖不出去。马戏团还得养着它。黑熊的食量大概相当于人的八、九倍，因为饲料贵，马戏团给它吃的非常少，也很差。我见到它的时候，已经瘦骨嶙峋了。

　　记者：马戏团和动物园的野生动物救治有什么难处？

　　金艺鹏： 这里有野生动物本身的特点。他们会去抓扯伤口和绷带。

　　2009年，一个动物园有一只熊表演走独木桥掉下来摔骨折了，进行了治疗，最后康复了。但是康复的情况不是很好。麻醉药过了以后，它会因为疼痛去拆身上的绷带。所以野生动物受伤以后很难救治。

　　专业兽医数量少也是一个问题。马戏团的驯养员可能兼职兽医，没有经过什么专业训练，只是在动物发炎的时候给他们一点消炎药或是抗生素。只有当动物出现大的问题，如吃不下饭、走不了路，才请专业的兽医治疗。因为疼痛、发炎等长期的慢性病，动物身体受到的损伤很大。

　　专业兽医持有农业部颁发的中国《执业兽医师资格证书》，但并没有涉及野生动物的考核，而后者的临床情况要复杂得多。中国从2008年起才开设野生动物疾病学课程，一般兽医都是用治疗家畜的方式来救治野生动物。

　　记者：野生动物驯养过程中的伤害主要发生在什么动物身上？都有什么样的伤害类型？

　　金艺鹏： 主要是象狮虎熊等大型动物。这些动物比较聪明，容易训练，观赏性也很强。

　　表演动物伤害主要有四种。第一种是关节损伤。上面提到的动物，都是四肢站立的动物。在训练中，他们会被要求用双足站立，这样他们后肢的髋关节膝关节，就要承受原来四肢分担的压力，长期如此，会出现永久性的髋关节损伤，甚至可能导致股骨头坏死，然后瘫痪。对人来说，这是一种高度致残的疾病，但是动物可能在青壮年的时候就得这个病，导致其后半生无法正常生活。

　　有时候，驯兽师会让动物双足跳跃。一头半吨重的棕熊双足跳跃，可能导致其肌腱和韧带瞬间撕裂。理论上可以进行缝合，但事实上护理不了，动物也很难恢复，最后只能瘫痪。

　　在这样的训练中，象的损伤更大。象的肢体特点决定了它们的体重大部分集中在关节。即便是不做马戏表演的象，在老年以后，我们在尸检中也发现过股骨头疾病，以及膝关节的损伤，和四个蹄部的关节炎，非常疼痛。

　　大象在训练的时候都有一个叫做“大象拜佛”的姿势——大象需要把前肢抬起来，用后腿站立。大象的五个脚趾，在进化中已经并拢形成了一个蹄子，（在抬起前肢的训练中）它的蹄子受的压力特别大，出现损伤。大象因为蹄部疼没有办法站立，就跪下来抬起前肢。长久这样，它们会出现严重的关节炎。最严重的情况，我曾经见过一只做表演的象，它因为关节炎疼痛，只能跪在地上，导致肘关节和膝关节都磨破生蛆。我们无法护理，何况它的主人也不乐意。

　　第二个是脊椎损伤。四足动物的椎间盘一般没有很强的承重作用。象在后腿站立的时候，半吨的体重都压在腰椎间盘，可以导致痛苦的腰椎间盘凸出，但是更痛苦的是脊髓压迫以后，出现瘫痪和大小便失禁。

　　第三个是拔牙。如果是按照正规的拔牙手段，需要先对动物进行麻醉，然后连根拔除，再做后期的护理。但是，一般情况下，驯兽员都是在动物幼年恒齿刚长出来的时候，就用一个大钳子直接将其犬齿拦腰剪断。牙里面是牙髓神经，动物牙神经一直处于开放的状态，会非常疼。在随后的1年甚至2年时间内，这几颗牙会出现持续性的慢性疼痛，导致动物进食下降，或是囫囵吞枣。很多剪过牙的动物出现胃炎，消化不良等问题。

　　第四个是断趾。正规的手术程序，需要在麻醉后将最后一个趾关节直接拿掉。但是和剪牙一样，驯养员一般是在动物幼年的时候，直接剪掉连接指甲的一部分骨头，并且没有剪在关节上。动物因为疼，都歪着站避开受伤的地方，不正常的承重状态直接导致动物但凡承重的关节，都发生了关节炎。我们在国内见到特别多。基本所有做过断趾的虎和狮都有这样的问题。

　　最普遍的伤害，是如大象等在训练中所受的外伤。训练人有一个刺钩，可以扎它，刺激它完成规定的工作。这些伤口，一般都小，但是反复高频率出现，也是非常残忍的。

　　非大型动物，有猩猩猴子以及鸟类等也会受到生理和心理的伤害。猴子、猩猩会挨打，或者挨饿。鹦鹉等鸟类，训练员不直接打，但是会把它们关在罩黑布的笼子里，少喂食。这是一种心理摧残。

　　生产经营方面，屡次见诸报端的“活熊取胆”，是很残忍的，不论是穿刺还是引流取胆方式。穿刺会穿透腹腔再穿到透胆囊，长期保持这种状态，会导致腹膜炎、胆囊炎。想像一下如果是人在经历这个过程是什么状况。

　　注：中国国家林业局在2013年11月下旬公布了新的《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驯养繁殖许可证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稿（简称《管理办法》），遭到了动物保护组织、动保人士和法律界人士的反对，多专家要求推迟出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