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江湖记:庙堂不是江湖的救赎
文 / 朱首彦2015-2-11 08:35 参与:1379 评论:0 小 中 大 繁体
江湖是什么?儒者说,江湖在庙堂的另一端,却咫尺天涯。侠者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就是人心。儒者和侠者都来自江湖,他们都想逃离江湖,结果所有的人都湮没于江湖。
中国古代的文人似乎一直处于一种失重状态。任你满腹经纶,任你松菊人品,总觉得如浮萍一般在江湖里漂着,没有一块合适的平台去着陆。在他们看来,盛名太轻,家国太重。于是,门客冯谖要在孟尝君的门前弹铗作歌要鱼吃,诸葛亮要在隆中自编自导一出“卧龙出山”的达人秀。
感谢隋炀帝,更要感谢唐太宗,科举制的发明终于遂了每一个士人跻身庙堂的梦想。长达1320年的科举制,牢牢将士人与庙堂联系在了一起。
可惜,科举的路比当年我考大学时要难多了,鱼跃龙门的幸运儿少之又少,多数文人还是沦为被挤下独木桥的千军万马,依旧在江湖里寂寞着。
成功依附上庙堂的士人们呢?他们这时才发现,千辛万苦挤上来的庙堂根本不是他们心中的圣殿。要么阉割信仰,自觉服从庙堂规则;要么自动或被动地出局。这些没有了个性主张的生命更加轻飘,伴随帝国政坛的起起伏伏,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才情卓越的李白在大明宫里也只能写出“云想衣裳花想容”之类的花间词句,远不及当年“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意兴遄飞(颇有讽刺意味的是,写这句诗时他的梦想是进入大明宫)。李白终究是李白,骨子里的不羁绝不容许庙堂的条条框框来束缚。于是,“天子呼来不上船”的他“仰天大笑出门去”,QQ签名上写:“我辈岂是蓬蒿人?”
李白真的放下庙堂之事了吗?没有。
他更像是使完小性子的孩子,嘴里说走,却不停回头张望,期待皇帝能够对他唱《懂你》、《你快回来》。于三山五岳间游荡的李白时刻关注着皇帝微信朋友圈的更新,等待那个改变他命运的敕令下达。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却蹦出个混蛋安䘵山的武装叛乱。山河破碎了,皇帝西逃了,理想主义者李白执拗地诃护着心中那个已经残缺的庙堂梦。他在乱世中寻找着能够赏识自己的真命天子。但是不懂政治的他眼光太差了,跟了永王李璘。还没来得及让永王兑现加官晋爵的承诺,就被新皇帝当作叛军给平定了。至此,李白同学的政治生命彻底完结。百无聊赖中,他水中捞月,魂归江湖。
文人的终极梦想是出离江湖,归于庙堂。实际上他们从江湖到庙堂的轨迹却是画了一个圈,起点到终点不过是原地踏步。
韩非子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侠是崇尚自由的,而庙堂是讲规矩的,所以讲道义、责任的侠与庙堂是相斥的。
对侠客来说,江湖就是他们的氧气,不可或缺。至于庙堂,那更像火星上的故事,高攀不上。如同文人最好的诗词在江湖,侠客最精彩的表现同样在江湖。一旦归于庙堂(招安也好,投诚也罢),不是如《三侠五义》里展昭般成了皇帝脚下温顺的猫咪(展昭为皇帝献艺,龙心大悦,钦赐“御猫”之名),被白玉堂这只锦毛鼠折腾得七荤八素,便是像《雍正剑侠图》里甘凤池一样做了御前的鹰犬(雍正皇帝的特务机构“血滴子”统领),成为杀人机器。反正都没了侠的气概。至于水泊梁山的接受朝廷招安,更是假侠客兼落魄小吏宋江一个人的一厢情愿,连累得众家好汉里外不是人。
有侠客的江湖才精彩。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打的是土豪劣绅;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出的是胸中恶气;秦叔宝染面涂须诈登州,舍的是身家性命,全的是兄弟义气。忠孝节义在侠的身上得到充分绽放。
侠是抗拒庙堂的,但侠往往成为庙堂之上肉食者们满脑袋难题最好的救赎。遍阅史书,有侠拯救的庙堂之事才会惊天动地,彪炳史册。赵国被秦军围困,魏国的信陵君窃符救赵,配合完成这项任务的就是侠士侯赢与朱亥。古稀之年的老侯赢为信陵君引荐当街屠猪的勇士朱亥,为信陵君给出窃符矫诏的妙计,最后又自刎以绝信陵君的杂念;两军阵前,朱亥锤杀魏军主帅晋鄙,帮助信陵君率军解了赵国之围。因为矫诏行事犯了重罪,朱亥和信陵君无家可归,流落异乡。秦国趁朱亥替信陵君出使之际,威逼利诱朱亥事秦,朱亥不从,最终自绝性命,保全了名节。侯赢、朱亥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侠的涵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金庸《射雕英雄传》中郭靖语)”。
可见,真正的侠客生于江湖,隐于江湖。碰到时机成熟,可能会水落石出,瞬间璀璨于庙堂,但同时必定迅速殒落于庙堂。水泊梁山的梦已醒,笑傲江湖的曲未终。庙堂不是侠之大者的归宿,而是侠的荒冢。
于黎民黔首而言,庙堂像是江湖的救赎,钟鸣鼎食或许可以瞬间改变白丁的命运;但于家国而言,江湖则是庙堂的救赎,历史进程的引擎实际是由江湖驱动的。不论儒者,抑或侠者,出江湖记都是一场徒劳的行动。因为救赎仍在江湖。
收藏|分享 | 分享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