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毛》

文 / 北风

蝉鸣在树冠里酿出琥珀色的光。我攥着冰格站在檐下，看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在青砖上洇出蝌蚪状的暗痕。铁门吱呀摇晃的刹那，一团燃烧的夕阳突然滚进庭院。

它拖着断绳，爪缝嵌满苍耳，每走一步就有细碎的金箔从毛发间簌簌飘落。那些光斑在它脊背上流动，仿佛有看不见的匠人正往活物身上浇铸液态黄金。冰格里某个棱角突然崩裂，锋利的寒意刺进掌心——三年前挣脱锁链逃走的影子，竟驮着满身光芒回来了。

拴狗桩还在西墙根的老位置，半截铁链早已锈成褐红色。经过堆杂物的拐角时，腐叶堆突然发出窸窣响动。另一团蜷缩的阴影正在霉斑里蠕动，听见脚步声便支起前腿，松弛的皮肤下凸起十二根弧形肋骨，像架蒙着羊皮的竖琴。

它嘴里叼着橡胶球，齿痕和我记忆中的缺口完全吻合。当我的目光落在它脖颈时，某种冰冷的啮齿类动物突然顺着脊梁骨往上爬——两道对称的旧疤如同括号，将某个被抹去的名字囚禁其中。

"你们是一只金毛。"这句话脱口而出时，空气里浮动的狗毛突然全部静止。它用溃烂的耳尖对准我，尾巴扫过青苔，锈铁链在枯叶堆里发出锁棺般的声响。我蹲下查看后来者的项圈，内侧划痕组成模糊的"阿丑"，而夕阳此刻正把先归者的影子拉长，在地面拼出完整的"阿寅"。

断绳从指间滑脱的瞬间，暮色突然变得浓稠。我翻出积灰的陶碗，看它把脸埋进食物时耸动的肩胛，恍若目睹沙漠中濒死的旅人啜饮幻泉。蝉鸣不知何时熄灭了，月光爬上西墙，将两道影子熔成团跃动的金箔，又在晨露降临前悄然凝固成雕像。

2025年4月20日 广州【作者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