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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人类更爱旅行的,是杂草

文 / 理查德·梅比2015-9-16 16:02 参与:2040 评论:0 繁体

欣赏自然之美是一个缓慢而悠长的过程。在植物或长或短的一生中,萌芽、生长、抽穗、开花、结籽,乃至于衰亡,每一阶段都表现出似曾相识的优雅。这种“优雅”绝不仅仅限于香气熏人的玫瑰、清雅高洁的莲花,也可以是貌不惊人的杂草。《杂草的故事》是一本野草的礼赞。理查德·梅比身为当代不列颠首屈一指的博物学作家,对世间万物均抱有同等的喜爱,并不因为品相的高低而有了轻疏。《杂草的故事》着眼于杂草背后的文化故事,意在探寻野草与西方文明的关联:杂草如何被定性为不受欢迎的垃圾物种,如何与人类长期纠缠,保持剪不断、理不清的关系。

“倘若有什么植物妨碍了我们的计划,或是扰乱了我们干净齐整的世界,人们就会给它们冠上杂草之名。”这里的“杂草”含义很广,多指生长在错误场合、错误时间的植物。从牛蒡到贯叶泽兰,从车前草到夏枯草,形态各异,性格不同,但都拥有旺盛的生命力。茫茫原野,杂草丛生其中,用火烧之,会从死灰中复活;斩断了根,也不能百分之百根除。

《杂草的故事》内页

那么,杂草为什么令人反感呢?原因不外乎人类社会的道德准则。这个社会太强势,永远容不下与众不同的那几个。很不幸野草正位列其中。《圣经·创世记》的开篇,上帝在七天内创造万物。彼时,小草和其他物种一样占据了伊甸园的一隅,享受着天赐雨露的滋养。可是好景不长,在夏娃被蛇引诱之后一切就变了。她手举一枚鲜艳诱人的苹果规劝其爱人速速吞下,之后,野草的命运就被彻底改写了。暂且不去理会人类始祖是如何禁不起诱惑、犯下大罪。反正,荆棘和蒺藜(以及它们身后的其它野草)很快就被当作夏娃犯错后的惩罚,被打入别册、赶出乐园,从此只能在碎石瓦砾、墙角路边开始其漫长而苦涩的生存史。

是的,苦涩。如果小草可以开口说话,它们说的第一句话会不会是“野草无罪,生存有理”?数千年来,杂草背负罪孽、恶魔和疾病传播者的骂名,以卑微的身姿存活。中世纪的欧洲,因为有人误食杂草中了毒,上千种野草被焚烧。即使到了今天,情况还是没有好转。为了营造一种诡异的气氛,J.K.罗琳在其小说《哈里·波特》系列里,为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布置下一大堆粘稠的、黑色的巴波块茎。这块茎像鼻涕虫一样令人生厌,比“伏地魔”更加可疑,活脱脱是中世纪怪物的现代翻版,“它能够蠕动,且周身长满满是脓液的肿块,皮肤一旦碰到就会长疖子。”

亿万年来,大自然始终秉持相同的公平原则:无论品种优劣、数量多寡,每个物种都自有一方栖身之地。它们恪守各自的天性,相互相依、和平并存,共同构成一个完整有序的生态体系。同时,达尔文在1859年出版的《物种起源》里提出了著名的进化学说。他指出,自然选择是生物进化的最大动力。任何生物在其一生中都有繁殖过盛的倾向。但生存空间和食物毕竟是有限的,所以它们必须服膺于“物竞天择、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必须时时准备“为生存而斗争”,从而找到最利于自己生存、繁衍的方式。

这一点在野草身上表现得尤其明显。野草之“野”在于其本性的野蛮、强势,更在于旺盛的生命力。一粒草种,随风漂摇,落到哪里,就在哪里安营扎寨。只需一点雨水、一点阳光,一点泥土,就漫无边际地疯长起来。它们入侵田地、农场,吞噬雨林、池塘,终致泛滥成灾。不过,问题来了,如果“野生”只是意味着出现在不正确的时间和地点,那么,这种“不正确”到底应该由谁来界定?或者说,如果杂草是洪水猛兽,那么在幕后一手策划、导演这类灾难大片的又是谁?那只破坏环境的上帝之手,究竟是来自杂草的滥殇,还是属于人类的罪过?不要忘了,为杂草创造生存环境的其实是我们人类自己。近百年来,自私的人类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对生态环境不管不顾、大加破坏,无形中为野草提供了绝佳的土壤。

以战争为例。数不胜数的炸弹把田地、农场、池塘、树林一并夷为平地,曾经丰美的景观如今成了一地尘土、碎片和空洞。那些个“被骨头滋养的沃土”永远等不到丰收的那一天,就早早地被硝烟毁了个一干二净。往日的良辰美景不再,回头只见满眼的衰草残杨,而这不正是我们预想的结果吗? 1964年开始的越南战争,7年间,美国军队为了剿灭越共军队,在当地大量喷洒药剂,造成雨林的永久性退化。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雨林的废墟上,一种名叫“丝茅”的杂草迅速生长、蔓延开来,以致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日后,丝茅同出口盆栽一起被输入美国本土,在南方诸州肆虐成灾,也算是为越南人出了一口恶气。

从一降生开始,人类就在向自然不停索取。粮食、蔬菜供给我们生存下去的能量,花朵给人以愉悦的美感。那么,野草呢?当然也不是百无一用。夏枯草能治愈顽疾;酸模和土豆一样,都是舌尖上的美味;灯芯草长而韧的茎用来制作烛芯正好,可以点燃生活、照亮思想;代表“好姻缘”的三色堇为困居书斋、与文字较劲的作家带来了“好灵感”。莎士比亚也许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上,如果没有三色堇的从旁襄助,《仲夏夜之梦》不会那么有趣,魔力也会大打折扣。与此同时,还有更多的杂草也正以其丰美茂盛的绿色维护这颗星球最为脆弱的神经。不信且看在被炮弹炸开了花、连蚂蚁都难以存活的战场上,是谁顽强地生长,为疲惫不堪的士兵送去了难得的慰藉。没错,正是上不了台面的杂草——它蓬勃油绿的叶子就像不死的小强,无论如何都打之不死、灭之不尽。

说起来,人类与杂草比邻而居的画面虽然不尽温馨,却也不一定有多坏。梅比说,他见过最美的玫瑰,不是关在园子里细心除草修枝、摆弄得干干净净的花丛,而是纯粹放任自流:各个品种混植一处,不修枝、不锄草,任其与杂草一起疯长,直到长成“玫瑰丛林”。这样开出的花朵美艳不可方物,不似在人间,“茂盛浓密,即使是深冬的寒气也无法阻挡它们绽放出飘着檀香香气的、层层叠叠的乳白色花朵”。如此说来,玫瑰也可以和杂草一样野蛮。其实,它们的世界没有区别。至少都有自己的春天吧,也都曾美丽如斯吧。

《杂草的故事》

(英)理查德·梅比 著,陈曦 译

译林出版社

2015年6月

[责任编辑:语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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