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鲁吉亚 Roshka垭口生死记
2015-11-27 07:59 参与:1483 评论:0 来源:界面网 小 中 大 繁体
在不是很久的很久以前,2013年的格鲁吉亚,我在那里一住就是5个大月,其中主要原因,就是为了爱。
我这人没那么叽歪,从来没被人追过,不喜欢的人我一上来就会一巴掌拍死,从来不玩暧昧。喜欢的更不用追,一个眼神我就能看出来,然后勇往直前,为爱奉献一切,所以每次都是初恋,但分开后绝不会藕断丝连,这是对现任和前任最基本的尊重。
这里要说的是当时我一个人去翻雪山垭口,差点被粉色闪电劈死的故事。现在想想嘴角上扬,露出智齿。我早已不爱他,可对于当时自己的勇往直前,无怨无悔,我依然心生敬佩。
2013年5月27日
说来没出息,这次出行,更象是一次逃离,有个朋友这么劝我——“太理性地对待感情,往往就是这样”。与其说是“理性对待”,倒不如说两个人都爱自己更多,都怕受伤最多的是自己,才弄成这副德行。在坐车到Didube车站的路上,眼泪开闸倾泻而出。
昨天更丢人,在厨房一个人大哭时,正好被进来要演出视频的室友Shawn看到,索性破罐破摔可怜巴巴地看向他:“你能我给一个拥抱吗?”Shawn一脸惊诧,估计没想到整天嬉皮笑脸,拽得像二五八万的我也会有这么悲催的一面。
心里还是难受,一想到星期天Will冷冰冰的样子,就委屈地忍不住想哭,他一定是恨极了我吧,在他心里我一定是个冷血无情、喜怒无常、漠然残酷的女人。
可还是要感谢他,若没他,我也不会这么疯狂一个人去闯冰川、过垭口,还是在手中连地图都没有的情况下,死就死吧,一了百了。
本来计划先去Kazbegi,结果下午2点到了车站鬼使神差地问了哪辆车去市区Roshka(Barisakho),车票很便宜,5拉里到Barisakho。我来得最早,却还是以“没有票”的名义被轰到了最小最不是人坐的位置。
迄今为止,在格鲁吉亚已经两个月又十一天,说实话我很自责,光顾着谈恋爱、伤心、雀跃、又伤心了。
车已驶入莽莽大山,自然美景实乃圣药,疼痛顿时淡漠许多,路是土路,车况也一般,一路坐过来像过山车一样。群山在野,心中畏惧顿起,小小凡人一个,在此间又算个屁。
车子又摇晃半天才在经过Barisakho后一个目测人口不超过100的村子停了下来,司机指着一个人家说“hotel、hotel”,我坚持指着前面说,“No,No,Roshka,Roshka!” 司机试图解释“Ara Roshka(不去Roshka)!” 我心说胡说,LP上写得明明是车到Roshka。
下车后,客栈小哥走向我,我问到Roshka多远?他说距离15KM,已快8点,索性住一晚,明天再行打算。
小哥问我准备明天去哪? 我说要去翻Roshka垭口,目光一凛,看着我惊讶地问:“你一个人?现在?” 我点头。过了半响问,你有地图吗?我摇头。估计当时心想,这姑娘不是脑子先天有病就是后天被人用重物击打过,他进屋拿了份地图给我。我一看,原来人家LP作者不是猪,我才是猪。
是我记错了上标的可以看全景的高空大草地,我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我靠!再爬35个S型上坡也值了!
一通胡吃海塞后,还剩一个苹果,半截粗火腿,大半个面包,一板巧克力。
沿途路过一户农家,看到我时一脸惊讶,“就你一个人吗?”我点点头。那个老太太看着我,估计觉得这小女娃年轻的脑袋被猪嘬过,竟一个人跑来穿雪山垭口。
2013年5月29日
昨晚6点多睡下,一觉到今晨7点半,醒来只觉神清气爽,通体舒畅。住的这户农家厕所离房子很远,属于蹲在坑上看着雪山的野路子型,我用瓶子里接的山泉水把牙刷了,漱口水吐进了塑料袋里,整装上路,临出发前还往回走了一公里去拍Roshka村子的全景,今天太阳足得很,看来是个好天气。
一路上坡,爬得我前心贴后背。离开Roshka村子后一路都不再有人烟,唯一碰到的活物就是一队牛,跟我大眼瞪小眼对视一会,各自不屑一顾地走开。
3公里后就可以看到雪山了,徒步小径逐渐被积雪覆盖起来,很多地方有雪山融化的雪水留下,美好却十分危险,因为积雪盖在上面,很多时候并不知道哪脚踩下去就是空的,融化的雪水汇成的有时只是小溪,有时却像河流一样汹涌宽广。这条蓝线其实官方建议六月下旬以后结队前往或和向导一起。
诸位切莫向我看齐,这里手机没有信号,万一一脚踩空,人估计就彻底撂了。
12:34分到了离垭口2公里的雪山旁的三个湖边,太美了,坐下写字抽烟休息拍照。时间很乐观,一共18KM,已经走了8KM,怎么着晚上天黑也可以穿过垭口到达Juta。
哪知噩梦从此开始。从休息完准备出发的1点10分开始,我在雪山前转来转去,前方的小径被积雪覆盖,根本找不到标着蓝线的石头。
起初我从将三个湖劈开的山脊走到尽头,直直地站在那座巨大的雪山脚下,从左侧向上爬行到顶才感觉不对,这一片白茫茫,小径虽被积雪覆盖,但画有蓝线的石头不可能被盖住,只好转身用镜头拉进调远地漫山遍野找石头,结果当然是失败作罢。
无奈只得慢慢下返至山脊并往回走,在最后一次看到的蓝线石头上仔细四处寻找,终于让我发现了另一块蓝线石头,在山脊的右侧!我看着右前方白得看不见任何颜色的雪山心中担忧渐起,但还是给自己鼓劲,现在才2点,只要走到翻过垭口的2公里后,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向另一块蓝线石头走去,在这片巨大的石块地上背着8、9公斤重的大包和两个相机跳来跳去十分耗费体力,而且——那蓝线石头再次消失不见了。
左侧,是刚才无路可走的山脊;中间,是那座巨大的雪山;右边,这漫山遍野的巨大石块中间,有一座虽不如那雪山巨大,但十分陡峭的石头山,隐隐可见山顶有一石头房子,继续前行的路也许在那里吧。
我决定向那石头山顶部行进。时间已接近两点半,我越发着急起来,再不绕过这座雪山,必然是天黑之前过不了垭口。陡陡的石头山高约一百多米,在我准备开爬时,头顶已是不薄不厚的一层云彩,阳光在远方拐角处隐隐可见,我那时对此并没有太过在意。
爬了约20多分钟后到了小半山腰,突然开始下冰雹,巨大的冰雹砸在脸上生疼,我才发现原本隐隐可见的蓝天早已被巨大无边的厚厚的乌云所覆盖,长有青苔的石头粘了湿气无比湿滑,脚下一溜,就往下摔了小半米,这下心脏都快跳了出来。
此时我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不高不低,摔下去不死也绝对等不到半个月后冰雪融化正常人来徒步的季节,外加身上比我还高的登山包和相机包。最惨的是竟然开始打闪电,一个个粉色的闪电打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仿佛越来越近——想不到我牛逼数年,最后竟然要死在我认为无比安全的格鲁吉亚。
最后一次我往下看了看,在巨大的求生意志下,我逼着自己稳了稳呼吸,更加小心地向上手脚并用地爬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终于到达石头山顶部时,我知道起码短时间内自己死不了了,可另一个问题又接踵而至——这哪有什么路!全是石头!
我算是白爬上来了,最恐怖的是,我要在冰雹中再次找路下去……时间已近下午4点。这种冰雹、闪电、打雷的恶劣天气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机会从被积雪覆盖的徒步路线上翻越垭口了,别说垭口,就连眼前这座雪山,都看上去如此可怕。大自然又一次告诉我,在它面前,我何止渺小,简直屁也不是。
此时又开始打雷打闪,看着那一道道粉色闪电打到离我不怎么远的地方擦出火花,有一个还着了起来,没几秒又熄灭了。
好在几个闪电后,就只剩下冰雹打在身上,相对平静下来,我坐在一块巨石上歇脚,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水和冰雹弄得快湿透了,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套雨衣,只不过终于有机会把从室友Elisha那借的摄影包防雨罩拿出来给它套好,从Enda那里借来的睡袋估计也湿得差不多了,还有身上Will的外套。我不能放弃,身上有从三个人那借的东西,我必须得安全地回去把它们还了!
歇了一会,冰雹渐小,我趁着这机会把两个包背好,找路下山,赶紧原路回Roshka,心里当然不甘心,可完全没有到为了穿垭口连性命也不顾的狂热,那前方,白雪茫茫,完全没有路——我认输!我认错!让我安全回村儿吧!
下山同样好不到哪去,好几次都往下滑了小半米,幸运地在某个冻草块上险险刹住。在我终于到达石头山下时,我知道自己起码不会摔死了,不知该怎么用语言去形容那种感觉。
眼前依然是迷宫一样的巨石阵,我绕来绕去,终于绕到曾经坐在上面抽烟休息拍照的山脊上,气还来不及顺一口,冰雹又大了起来,我冻得发抖,虽然不至于失温至死可对往回走8公里的体力也是个不小挑战,拿出雨衣赶紧套上,趟着泥水,顺着被冰雹覆盖的小径往回走去,幸福今天好像从来都不曾考虑过我这个身在荒野的姑娘,闪电又来了。
我处于无比空旷的草原上,若选个东西劈,那必定是我,更加恐怖的是,那粉得可怕的闪电一个接一个像不要钱一样在我周围炸起,我已经顾不得分析到底离我多远了,不玩了,什么感情,什么垭口,去他妈的——我竟然跑了起来,我、一个走了十几公里路,爬上爬下、浑身湿透、背着两个包的累疯了的人竟然跑了起来。
那时我完全感觉不到累,求生意志是如此强烈,只知道来回交替移动着双腿,前后、前后、前后,往下、往上、往下,越过被积雪覆盖的河流,趟进小溪,踩着泥巴,一路向下往Roshka村子跑去,膝盖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我只知道,我要活,我要跑回Korsha,无论几点我今天都要跑回Korsha,然后搭明天早晨的Marshurka回家!
在终于回头看不到那恐怖巨大的雪山时,在终于把闪电抛在身后那片空草地时,我掏出贴身塑料袋里的手机看了眼,7公里,我只用了40分钟!
在终于看到村子时,我依然在跑,直到离村子还有几百米,看到一个放牧人赶着几只牛在半山坡优哉游哉地晃荡时,我奔到他身前,终于支持不住,一下就坐在了泥泞的地上,那人惊讶地看着我,我发着抖,冲他用英文激动地喊着:“我回来了!我真没想到我能活着回来!见到你真好!见到你意味着我还活着!刚才有粉色的闪电,还着火了!还有那座覆盖着绿色东西滑到不行的石头山,我差点摔死!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真的很害怕!见到你真好!”
那人手举着鞭子,一脸诧异地低头看着说得语无伦次的我,待我说完,他才用格鲁吉亚语说了句什么带有gogo(姑娘)和其他以我当时格鲁吉亚语水平完全听不懂的话。
我想站起来,却发现脚软得根本动不了,只能在泥水里继续坐着仰头问他,Me mivdivar Tbilisi,Me minta Marshurka(我要去第比利斯,我想要小巴)!
他摇头,说Ara Marshurka(没有小巴),然后又指着很远的地方说,Korsha,Marshurka,Roshka,Ara,Ara(Korsha才有小巴,Roshka没有,没有)。
我当然知道这里没有Marshurka,我点点头,他也点点头,又慢慢悠悠地向我身后走去。我还是站不起来,想点根烟压惊,却发现拇指僵硬得根本无法弯曲,那又怎样,起码我还活着。
在原地坐了半小时,我终于意识到我根本没有力气再走15公里到Korsha,只能背着包,慢慢地向Roshka原来住过的农家走去。家里没人,我直接跑到自己原来的那间房子,脱光了身上所有的衣服,钻进被子,身上是冰凉的,凭着最后的清醒我看了眼手机,6点半,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睡醒时已是早晨8点多。我睡了14个小时,身体感觉还好,没有发烧,也没有觉得哪里疼得不行。重新把湿衣服套在身上,去了趟蹲着看雪山的室外厕所,留下过夜钱,背包离开。
这一路下降到Korsha的速度十分惊人:8点45开拔,去掉在村口用山泉刷牙吃药晾外套的半小时和在岔路口吃掉最后的火腿和巧克力的半小时,到Korsha村口时只有11点30。我还是一路在小跑,我心里什么都没有,只想着我今天一定要回家。
在Korsha住过的Homestay里,我又进去要了份地图,原先那份已经湿得看不出什么了。老板这次在,他看着我说,我知道你,我侄子和我说了,一个女孩自己去穿垭口,你疯了吗?在5月底没有同伴没有向导自己去穿垭口?你知道有多危险么?
我说,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起码我活着回来了,I learned my lesson!我问他回第比利斯的事,他问了一圈告诉我,今天没有车,明天也没有,只有两个选择:站在路边试着拦过路车,机会不是没有但很小;在这里过一夜,明天我会去第比利斯,可以捎你。
我看着地图,找到有国家公路的Zhinvali问老板,这里离Korsha多远,老板说65KM,并且用格鲁吉亚男人特有的看不起女人的语气说我绝对不可能走到那里,并且在今天回到第比利斯;我不信,偷偷给室友发短信,让她帮我查,室友的答案是43KM。
我在心里算了算,43KM,现在12点15,按我之前的速度算,每小时6-7KM,刨去膝盖损耗,体力减小,中途休息等因素,大约一小时平均走5KM,8个小时,天黑前怎么也可以走到了,走20KM后就有另一个村子,有两个可能拦到过路车……基于疯狂想回家和随意下判断的老板使我根本不想再多住一晚两个原因,我在走了15KM后再次开拔,向“43KM”之外的Zhinvali走去。
走了9.5KM后是去往主路和Shuapkho的岔路口,太阳巨大,烧得我脸颊滚烫,右膝盖也开始隐隐作痛,最讨厌的就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的鞋子。
我越走越慢,岔路口的牌子显示Zhinvali还有43KM,那意味着……室友给我查的数字是从这里开始,实际上从Korsha到Zhinvali虽不是65KM,而是52.5KM. 可我也不能停,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一遍一遍地跟自己说着,我可以,像以前一样,无论在巴基斯坦、在土耳其、在叙利亚、在印度、在摩洛哥、在莫桑比克,多少次只有一个扑棱那么远我就没了,可我还活着,还在这里走着,所以我能行。
我走着,渴了喝路旁山泉,饿了咬士力架,不知不觉又走了10KM,时间已是下午4点,所有过路车都是从相反方向开去Korsha的,唯一一辆从我身后开过的,残忍地无减速越过我向南方开去,我几乎绝望了。
又过了约2KM,身后有马达声,一辆二十八手奔驰,我手抬了起来,车停下,三个军人,我坐进去,他们问我去哪,我说第比利斯。他们也没多说,开了十几分钟后,在一个活动中心前把我放下,指着前方说了句第比利斯,就把车开进了林子中的场地里。
聊胜于无,虽然是山间土路,可他们开得快,这十几分钟怎么也有10KM。脚已经疼得不行了,可我还是一步步往前挪着,就算死,我也要死在第比利斯。
下午5点半左右,天又被云遮了起来,雨点打在我套好雨衣的身上和背包防雨罩上,今天老天爷对我比昨天友好得多,雨势渐大时,我发现了路旁一个带屋顶的取水墓碑。这种墓碑在外高加索山区很常见,当失去亲人时,他们会找一个山间泉水的出水口,把墓碑修在上面,加个屋顶,有时还在里面修上桌椅,为路人歇脚用,以已逝之人的名义行善事。
我发现的这个就有桌椅,我精疲力竭地坐下,喝了很久的水。雨大起来,我盘算着今天也许就交代在这里了,可以蜷着在桌子上凑合一宿,明早早点赶路,走完剩下20KM,到Zhinvali赶早班车回第比利斯。虽然在外高加索天黑时间要到9点,可让我担心的是,刚才在林子里走路时似乎听见了林间的狼叫,当然我不确定那是狗还是狼,不过那种拖着长声呜咽的恐怖声音,我从来没听狗发出来过。
20分钟后,一辆大巴开过,我在雨中直接冲到马路对面,用尽最后的力气挥舞着双手,大巴停下了,他们是第比利斯一所高中的老师和学生,到刚才的活动中心来上课外活动课。
18点20分,我搭上了回第比利斯的车,20点15分到达第比利斯,告别一车学生和老师打车回家,差10分21点迈入家门,看到我的室友Elisha时,我再次摊在地上,她上前紧紧抱住我,哽咽地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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