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蚌寺 摄影/北风

□文/北风

星期天晚上和朋友吃过饭，像平常的一些时候一样，我们来到大昭寺，我见到朝圣者当中有一些游客，心想今年的旅游旺季已经拉开帷幕了。我时常在群里和朋友们分享一些寺庙前的流浪狗的照片，大家触景生情，赞扬拉萨寺庙是流浪狗的天堂。一直以来我也是这样认为，藏族人不驱逐它们，有时候能在朝圣地方见到“奄奄一息”的狗，好像也没有人理会，由此我认为，这是一个流浪狗的江湖，有着离别生死的洒脱与从容。

大昭寺前躺着一个黄色大狗，在朝拜者之间，画面感很强。与我一起走向它的是一个小兄弟，他蹲在那只狗跟前，见我饶有兴致，便退后两步，说，你摸摸它，不咬人的。我伸手在它鼻子前试探，依照狗的行为，它如果不打算袭击你并对你有兴趣的时候，这时候一般会把嘴巴伸过来，但这只狗只顾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你摸过它，确定不咬人吗？不咬人，你摸上边（他示意我摸这只狗的脑袋）。它这几天一直都在这。我轻轻触摸它，果然不咬人。不过它仍一动不动地趴着，眼睛也没睁，好像没有感觉到我们的存在一样。

当我们第二圈转寺回来的时候，那只狗不在了。朋友说我们去里面坐一会儿吧，于是便来到大昭寺前的那面墙跟前。这面墙在几年前被内地的游客称为“艳遇墙”，文艺青年常到这里晒太阳，搭讪，久而久之，艳遇墙的名字就来了吧。这时候墙跟一排坐着几个藏族朝圣者，地上放着他们的行李，低沉诵经。我见那只黄色大狗竟然也在这里，卧在一个藏族人的口袋上，蜷曲着身子，依旧旁若无人。我饶有兴致地走过去，伸手轻抚它的脑袋。它仍旧不动，不睁眼，只一口长长的呼吸从鼻腔喷出，像一个历经世事心怀惆怅的老人喘息一般。这狗，还苦大仇深啊。

我不再抚摸它，朋友到前面坐去了，我蹲在这只狗前面，不多会儿，一个藏族老太太提着一壶牛奶过来，见这只狗便给它递过来一杯牛奶。这只黄色大狗像见到亲人一般睁开眼睛，向前凑来。这只狗的表现有些出我意料。其实在此之前，在前面的广场我见过这个老太太给流浪狗喂牛奶，而流浪狗顶多也就是舔舔，好像并不太喜欢牛奶的味道。当这个藏族老太太端着牛奶向这只狗示意的时候，我认为这只狗也会表现得不耐烦，没想到它竟然这么亲切，一个机灵就从地上起来了。就当这会儿，这黄色大狗发出一声深沉的低吼，同时超前冲去。它确定了攻击的目标。我直起身，我知道它是冲向两米外的一只黑杂色的狗，那也是一只流浪狗，是跟着那位藏族老太太过来的。原来不知何时，那藏族老太太在地上丢了几块生排骨，大概十几块吧，像南方人煲汤大小的肉块。

难怪如此，那黑杂色狗溜走了，黄色大狗安逸地享受晚餐。不过在它那一声惊人的吼声开始的时候，藏族老太太倒是向我发出了一声善意的提醒，它不是咬你的，不要说，说出去就不好。其实我知道它不是咬我的，根据我对动物的长久观察可以确定，如果真的是要袭击我，今晚它有很多次良好的时机。我望向老太太说，我知道。

这只狗真牛逼，肯定是老大，吃独食啊。旁边一个旅游的青年说，他和我一样，蹲在这有一阵子了。它很烦，很难过。老太太说。

为什么？

因为有人抓它们，它知道。

谁抓它们？

老太太看着我，又扫了一眼那个旅游青年，并没有回答我的话。

一会儿后，这只狗吃完了地上的排骨，又卧到那个口袋上，很老实。是谁抓它们呢？我问那位太太。她说，是你们。

我很喜欢狗，为何要抓它呢？老太太饶有成见，是你们的解放军抓它们。是你们中国人抓它们。老太太说完就走了，我愕然，我想不一会儿后，那只黄色的大狗也走了。大概是我蹲在它前面，让它感到不自在吧。

我想起两个星期前和另一个朋友转寺的时候，朋友说拉萨的狗很通人性，与内地的不太一样。我说是的，大概是因为久经朝圣者，在这个氛围里还是能感受到一些东西的。不过此时我对自己的认识产生了质疑，它们真的是感受到了什么吗？如果是，会不会是藏在这个群体中安全感会明显上升？我不知道。

我又想到，在我住的那个小区里一样有很多流浪狗，浑身脏乱的样子可以确定常年没有洗过澡，三五成群。大概就一个月前吧，我与朋友从拉萨狗场（流浪狗收容中心）回来的时候，自行车还带着几根火腿，于是下车把火腿掰开喂它们，有几只小狗跑到我身边，嗅着地上的火腿。我把其中几块特意丢给较远处的一只大黑狗，它正在那睡觉，睁开眼睛瞟了我几眼，并没有站起来。我把几只火腿肠全部拨开给它们丢在地上，或许它们怕羞，没人的时候会吃吧。几天后的一个早上，一个藏族妇女叫了一声那只黑狗，它立刻表现出殷勤的模样。真奇怪。

流浪狗的世界其实是一个江湖，前两年我在深入藏区的时候，见过流浪狗对抗寒夜、冷雨，犬科动物的生命力非常顽强，我想久经生死考验后，它们已不再重视人的怜悯，因为它们已经学会了独立生存，寻获了古老的族群法则。不过，它们只要还是在城市中，从一万年前被人类驯养开始，与人类的合作意识，怕是难以抹去了。这也有一个很好的现象，虽然它们在人类种群中繁衍太久，并未忘记趋利避害的进化本能。我们在逃避伤害，我想这种伤害，或许是来自不同种群间的陌生。

与此同时，在宗角禄康公园的那一天，有位藏族太太见我追着一只狗拍照，而它毫不配合，于是她捉住它，示意我赶紧拍。我常想起她的笑容。我们有一个相同的信仰，这个信仰不在某一个宗教，也不是某一个二元对立，而是一种融合，和一种宽容。

2016.4.4 拉萨

作者文集：北风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