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前妈妈的亲吻,是最动人的回忆
2012-11-4 09:36 参与:1418 评论:0 小 中 大 繁体
跟妈越靠近学校,我就越怕被同学看见,简直是提心吊胆,于是一定不会在靠近学校时坐在自行车上。尽管别扭,但我很清楚妈的爱,所以从没像同侪用大吼大叫斥退父母的温馨接送,只是羞得将拳头捏紧。
哥快来了。我们常常在南往北返的车上聊妈。一直以来我们都很庆幸没让妈失望,我们很清楚身为妈的骄傲,身上一定要有各自的光芒。哥说我的成就来得最早,妈总是很开心跟别人说我出过书,据说在网络上很红,每次去书局买医疗相关的书籍,都会像纠察队检查我的书有没有放在架上。我总是期待将来有什么大众文学奖等我去抢,站在台上发表讲演时好好谢谢我妈。
妈常说,我的文学细胞来自于爸,然后提起爸以前写给她的情书。小学四年级末的暑假,妈突然兴起让我们兄弟去国语日报社学作文的念头,于是牵着自行车,带我们到国语日报社报名作文班。
在国语日报那里,我尽情地写,认真地写,写出了兴趣。不能不认真,不能不尽情,因为妈妈几乎是榨尽每一分力,想办法让我们才华横溢。但在当时我是挺错愕的,虽然小小年纪,却已模糊知道家里的债务状况,妈努力凑钱让我们三兄弟都能补习英文,现在又多了作文,让我感到错愕又内疚。每次老师将牛皮纸袋递上要我拿回家装学费,上面的数字都让我很心虚。一想到妈绝不在教育费用上皱眉头,我的鼻子就会酸到出水。
上了初中后,我不只会写,还多了鬼扯式的幽默,每次乱写的周记都在班上传阅。只要作文课的题目定得有点松散,我就开始借题写小说。对于我后来立志专职写小说这件事,妈也给予近乎豪赌的尊重,并没有一直用世俗的职业观贬抑我、逆向激励我,或是过度担心。虽然我的个性充满太多的破绽。
两年前我第一次投稿小说就得了彰化县磺溪文学奖,次年再得一次。妈超高兴,认真地将小说看了一遍。“我最喜欢《等一个人咖啡》,因为里面的主角讲话根本就是田田你嘛!”妈说过。那个故事是妈最快看完的,也最喜欢。“等一个人咖啡的主角……是女生耶。”我愕然。但想想也是。只有妈妈跟我说过这样的评语,在所有的人都没有发现的时候。“妈,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送我进国语日报社那天,你戴着帽子、牵着自行车的样子。”我说,不只说了一遍。一个作家的三元素,情感、灵感,与动力。我的生命里,妈妈对我灌注的爱,三者兼具。
早上回到家,换哥哥在医院陪妈。睡了两个小时,我将几件琐碎的事逐一完成。毛打电话来关心,嘱咐我要勇敢。前几个星期毛跟我又经过不少风雨,但她很了解妈对我的重要。“我觉得我现在写的东西不是疾病文学,是陪伴文学。我觉得我在写我妈妈的故事时,情绪获得纾解,勇气也不知不觉生了出来。”我说,意识到其实是妈陪伴着我。对一个完全以这个家庭为重的妈来说,这份陪伴书写能让妈知晓她在我们每个人心中的“意义”,而不是一个模糊的、形而上的“重要”。
妈不会骑摩托,不会开车,只会骑学生时代学会的自行车。而妈的个子小小的,只有145厘米,要刹车时一定得轻轻跳下,在路上十分好辨认。“妈,打勾勾,如果我考上大学你就要学骑摩托。”弟弟是家里最后一个考大学的儿子,成绩不上不下,使他跟妈的约定包罗万象,有骑摩托、下象棋、玩扑克牌、打麻将等等。后来弟弟突破实力考上了师大工教,妈也真的尝试学骑摩托。但就在第一天练车的深夜,妈在家门口前的小街道上努力驾驭铁金刚似的名流一百,一个刹车不及,慢慢地撞上一台出租车。妈只受了点轻伤,但从此不敢再学,所以妈还是骑着她的自行车。记忆中妈的自行车从未新过,妈没坐在椅垫上的时间比真正踏轮子的时间要长。小学时,如果爸偷懒,妈就牵自行车送我们兄弟走路去上学。其实我们家离民生小学并不远,只有一公里左右,但妈就是不放心。
轮流坐在妈牵的自行车上,我们慢慢经过彰化最有名的两间肉圆店,穿过一条专卖过时衣服的成衣街与车站附近的小吃市集,走着走着,看见牛肉面店左转,然后小心翼翼穿过大马路,进入靠近学校的两条小巷。书包在妈的自行车篮子里晃着,此时我的心会开始扭捏。
那个时期的小孩子多半都很畏惧“在同学面前丢脸”,让父母接送上下学意味着自己被溺爱、不够成熟。跟妈越靠近学校,我就越怕被同学看见,简直是提心吊胆,于是一定不会在靠近学校时坐在自行车上。尽管别扭,但我很清楚妈的爱,所以从没像同侪用大吼大叫斥退父母的温馨接送,只是羞得将拳头捏紧。矛盾的是,妈送我们到校门口时,我们会很自然地朝妈的脸颊亲一个。“妈妈再见。”我们亲亲道别。“要乖啊,不要再让老师写联络簿!”妈说第二句话的时候,几乎都是针对我。我的小学就是在不断被老师写联络簿的恐惧中度过。
民生小学有三个门。每个兄弟因为各差了两岁,所以离开妈的地点也不同。记得我刚上五年级不久,哥已上初中,弟又先进学校另一个门,一天,妈独自送我到正门口时,嘱咐我几句就转身牵自行车要走。“妈,还没亲?”我愕然,有点不知所措。“长大了啦,不用亲,快进去。”妈说,有点腼腆。我眼眶骤然一红,泪水噙满了视线,几乎要哭出来地走进学校。忽然,妈叫住了我,我眼泪汪汪地朝妈踱步。“好啦,过来。”妈说,终让我在她的脸颊上啄了两下。之后那两个吻成为妈不断向亲戚说笑的经典画面,也是我记忆中最动人的一刻。
之后哥哥上了高中,将挂有篮子的水蓝色淑女车除役后,妈就接手,往后又在上面摇摇晃晃十多年。篮子经常装满了菜跟日常用品,有时重得不可思议。但我们一个个都比妈妈高、重,再也不会坐在自行车上头,让妈慢慢牵着了。
那些温馨接送的日常画面虽然不曾留下照片,但我说过,这世界上没有巧合,所有的事物都像齿轮般紧紧咬合,都有存在的重要理由。我对关于妈的记忆特别鲜明,必是为了保存那些动人的时刻。
早上哥来换班,我坐火车上台北。下午跟北医约了做核磁共振,检查我坐骨神经痛的程度是不是达到“替代役体位”的程度。
这几天奇变陡起,心理的负担使身体变得很容易累。坐在上台北的自强号上,我罕见地停止维持了三年的手指惯性,没有在膝盖上飞快写小说,一路呼呼大睡。到了北医挂了号,塞了耳塞,开始了我只在电影里看过的核磁共振检查。
我安安稳稳躺在密闭空间中,渐渐地又想大睡一通,可惜我无聊至极张开了一次眼睛,察觉到自己身处一个窄小空间,虽立刻合眼,但无法忍受的窒息感立刻涨满了我的身体。我害怕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怕高,怕鬼,怕别人不相信我,怕Puma合眼时我没抱着它,怕价值两亿元的双手断掉……但我可以确定,我最怕没有妈妈。
“你们兄弟凡事都要商量好……不管妈最后有没有好起来。”妈昨晚吃稀饭时突然这么说,害我剧震了一下。
妈你不要一直吓我。
来源:《妈,亲一下》
责任编辑:语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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