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的记忆
2012-11-7 09:07 参与:1142 评论:0 小 中 大 繁体
老头我今年八十三,父母赐名王恒吉,人称王老大,简称老大。
都说这人生就像是太阳,东升西落,眼看着属于自己的那一轮慢慢地转成了夕阳,这嘴边就开始挂着“我这一辈子……”偶尔兴起,也会给儿孙唠叨唠叨当年,那些开心的、不开心的,平坦的、苦难的,光荣的又或者是埋汰的,一段段娓娓道来,他们听着起劲,我讲得过瘾。往往是回味了一段过往,也打发了一下午的时光。
人生一世,都是从出生开始。1929年,母亲在逃亡的途中生下了我,不知道几月,更不必说时辰了。儿孙孝顺,每年总想着法儿给我过寿,可他们哪里知道,我年纪越大越不喜欢过生日,不是害怕,只是忘不了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不愿意铺张。对于饥饿的记忆,尤其深刻。
我的童年在母亲小脚的来回奔波中一天天过去,那时候年纪小,吃得少,再加上母亲总让着,也不觉得十分饿。稍长大一点,我就跟随潮流成了流亡学生。随着人群步行到徐州,然后乘火车南下,最终停留在南京的一个小学,虽说生活有了保障,却也是“晚娘的孩子”,饥一顿饱一顿,吃掺杂着豆大沙粒的米饭,喝漂着几朵油花的清汤,饿不死也撑不着。
一群十几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俗话说“狼恶虎恶不如饿恶”,每天在老师的看管下打一小碗米饭,三下五除二几口下肚,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碗里越来越少的饭流口水。还记得第一次吃白面馒头,那是美国大兵给的,半斤一个,雪白雪白的。见惯了黑窝窝头,总觉得它们白得刺眼。咬一口,香香甜甜的,诱惑着所有的神经,便再也顾不得细嚼慢咽,埋头狼吞虎咽起来。那唯一的一顿饱饭,我吃了六个馒头。所以我一辈子不识英语,但知道“six”是六。因为,那一刻在场的美军对我惊诧地连连高呼“six”,从此这个单词就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成为忆苦思甜时那股另类的苦涩。
1949年5月上海解放,我所在的军队被收编,我成了人民解放军的一名卫生兵,一干就是六年,直到1955年退伍。本以为回家可以甩掉饥饿,展现在眼前的将是一片光明的前景,可现实却并非如此。
上世纪50年代的山东,被上海人称为“恶乡”,这“恶”不是真正的十恶不赦,只是对贫穷程度的一种描述。因为一些原因我的档案被留在了兖州,万般无奈之下,我带着所有家当回了老家。没有了复员的档案,部队发给的277元安置费也很快花光了。走投无路的我带着妻儿踏上了开荒东北的征程,在那并不肥沃但却广袤的北大荒一呆就是几十年。那时候,一家人起早贪黑,靠着自己的双手,总算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心想:这回总算是把饥饿赶走了吧。可谁知天不遂人愿,三年自然灾害呼啸而至,家家穷得叮当响。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恰好新收的棒子下来。妻子眼看孩子饥肠辘辘,就让我去跟队长商量先借些粮。平时直来直去惯了,也看不惯队长“只管自己吃饱,哪管他家饿得慌”的行为,再加上他那夹枪带棒的语气……肚子里本就一拱一拱的小火苗就再也捂不住了。最后粮没借成,倒是发出了一肚子的怒骂。回到家,妻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就带着镰刀出去了,到现在我还记得,那理解的眼神中带着多少心酸和无奈。那一年,我们一家人吃了好一阵子的野菜和地瓜叶,这种每天饿肚子的日子也在土地分到户之后宣告结束。
现在想来,漫长的岁月似乎总与饥饿挂钩。因为饥饿我成了流亡学生,因为饥饿和表弟一同南下背井离乡,又因为饥饿去“闯关东”。
而今回到济南几年了,儿女孝顺,每天也算是锦衣玉食地生活着。可每次回想起这些事,还是觉得苦涩,却也更懂得了该如何生活。孙子总说我吃什么都香,不管好吃不好吃。儿女也总说:“爹,每次给您买新衣您都不穿,什么时候把您那件穿了好几年的旧褂子扔了吧!”我总是笑而不答,他们哪里知道,经历过最苦痛的饥饿贫穷,能够吃饱穿暖就是我的幸福。“美味的盛筵并不一定是山珍海味,吃得踏实心安,窝窝头也是天鹅肉。”这句话,孙子不解,儿女颔首,因为他们懂得,只要是自己问心无愧挣得的饭食,怎么吃都是香的。
责任编辑:语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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