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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乎残酷的现实和现实主义

2013-8-18 13:11 参与:997 评论:0 来源:新京报 繁体

乔纳森·弗兰岑


乔纳森·弗兰岑


  乔纳森·弗兰岑没有因为著作被更多的人熟知,但却因为登上已经十年没有作家登上的美国《时代》周刊封面,而成为人们追逐的焦点。包括这篇文章,以及去年国内出版《自由》时的热议,都没有扫去势利的因素——我们或多或少在为这个冷漠的时代提供证据。尤其在信息爆炸的此时,你让一个人拿出大概一周以上的时间,去关注一部浩瀚而又常常显出几分老迈陈旧的长篇小说,嗯,我的意思是,他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乔纳森·弗兰岑

  美国著名小说家、随笔作家。1959年生于伊利诺伊州,1981年毕业于斯沃思莫学院德文专业。1996年,在《哈泼氏》杂志上发表了长篇随笔《偶尔做做梦》,表达了他对文学现状的担忧,从此受到广泛关注。迄今为止,出版有小说《第二十七座城市》(1988)、《强震》(1992)、《纠正》(2001),随笔集《如何孤独》(2002),以及回忆录《不舒适地带:个人史》(2006)。凭借《纠正》获得普利策奖提名和美国国家图书奖。2010年,第四部小说《自由》一面世即引发抢购热潮,迅速登上各大畅销书榜,被评论界誉为“世纪小说”。

  一种真正富有野心的鸿篇巨制

  “纠正”的意义不仅仅是对代沟、个性之间误差和隔膜的矫正,还有人与社会、个人与时代、家庭与美国整体的种种不安,其中不时酝酿的风暴更是成了弗兰岑笔下细细的揣摩对象。

  如果将阅读理解成甜品——顺口,没有更多的营养,不费力地咀嚼吞咽,形不成什么口感,自然消化排泄也速战速决——那么现代人失去的不仅仅是本雅明所说的“韵味”或者“灵光”,连同我们对自身复杂性的理解和对广袤世界的了解,也一同陷入了不可挽回的困局。阅读当然不能仅仅是那些所谓快读和顺滑的东西,还有枯燥、繁琐、冗长、沉重等等不同范式的阅读,其带来的阅读体验当然也正如同香辣蟹、牛蛙火锅、砂锅粥与甜品之间的决然不同,其复杂口感和生理享受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从审美向度上来观望这位五十四岁的美国当代作家,首先得到的关键词是现实主义、普通人的家庭故事,以及一种真正富有野心的鸿篇巨制。长度恰好是弗兰岑的重要符号之一,无论是《纠正》还是《自由》,其长度基本上都已经超过了当今读者的容忍范围,前者45.6万字,后者近50万字,这当然可以看做一种古典主义的作风,至少作为作家,你说他不太在乎读者的阅读感受也是靠谱的。

  《纠正》围绕着一个普通人的家庭展开,弗兰岑从来都是极富耐心地构建自己关于“普通”二字的理解,他将艾尔弗雷德和伊妮德这对老夫妻以及其三个孩子组织成一张有效而复杂的大网,几乎可以涵盖作为个人所能理解的全部当代生活。

  “纠正”的意义不仅仅是对代沟、个性之间误差和隔膜的矫正,还有人与社会、个人与时代、家庭与美国整体的种种不安,其中不时酝酿的风暴更是成了弗兰岑笔下细细的揣摩对象。年老夫妻不仅仅要面对自己残年生活,在诸如《纠正》开篇里弗兰岑不厌其烦地反复叙述一对老年夫妻的日常生活,包括他们的心理动向,以及那些欲言又止的对白方式,都成了这部小说一开始便好看的理由——从来没有人会聚焦这样无意义的生活,并从中发掘出一种无限逼近风暴的快感。

  关于一个平凡家庭的史诗

  弗兰岑也算是“纠正”了一种当代作家越来越明显的趋势,即无限度地利用社会新闻里的荒诞奇特来满足读者。

  “他用一个溺水者身子突然前倾胡乱挣扎的姿势扑向奇普,紧紧攥住对方的手和手腕,仿佛它们是扔给他的一根绳索。‘哎呀!’他说道,‘哎呀!’”——这是老年艾尔弗雷德在机场遇到前来迎接他们的儿子时的举止,弗兰岑为我们送上了这样一段精彩的描写。年迈和动容,在一连串的动作面前暴露无遗,此时你还能说现实主义写法或者十九世纪流行的那种刻板执拗的描写是一种过时的玩意儿吗?反正我是觉得人类不会在几百年内将乔纳森·弗兰岑这种作家淘汰,他们会不时地将这样的作家拿出来对照自身,然后惊叹于作者的诚实。

  弗兰岑用一种交响乐般的节奏叙述自己关于艾尔弗雷德和伊妮德家庭的故事,没有传奇英雄,也没有激昂的奇闻轶事,有的只是一个平凡家庭里的鸡毛蒜皮;但弗兰岑是看不上凌乱琐碎的叙事风格的,他用一种近乎史诗般的语调去描述所谓的鸡毛蒜皮,以一种审视王宫秘闻的深情和好奇去洞察平凡家庭里的一桩桩平地惊雷或鸡鸣狗盗之事。

  就此弗兰岑也算是“纠正”了一种当代作家越来越明显的趋势,即无限度地利用社会新闻里的荒诞奇特来满足读者,倘若当代作家都在报纸和网络上寻觅故事的花边性和荒诞性,那么你让那些新闻记者干吗去呢?换言之,一位作家不是靠虚构和想象力去完成自己的意图,而是以社会新闻为主料,甚至不惜动用长久的时间完成在网上扒新闻的全套动作,他真的就会比出现在新闻现场的记者更有说服力吗?

  弗兰岑的平淡叙事里不时暗含极其夸张的讽刺,甚至刻薄得像个一门心思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时评专栏作家。在写到艾尔弗雷德和伊妮德与儿子奇普的一位女朋友见面的场景时,他这样写到——她用一个人对壮年牲畜亲切和蔼的说话口吻,朝艾尔弗雷德招呼一声“嗨”,又特意向伊妮德招呼一声“嗨”。至少我没看出年轻的女子是如何轻浮和没有教养以至于将家长看做了“壮年牲畜”,这只是说他们之间需要“纠正”的地方就此诞生了,且无法克服。你让一个人以如何表情面对所谓的壮年牲畜呢,只能是要么拉出去宰杀吃肉,要么督促其去干活,耕地挤奶配种之类的都行。

  现实主义并未过时

  这显然是一部优质的值得一读的长篇小说,弗兰岑以近乎执拗的形式和长度来试图打动今天冷漠的读者。

  《纠正》的第二章节“失败”是弗兰岑惊艳的一笔,虽然这篇幅长达一百多页的叙事显得有点过分漫长,但读起来却让人气定神闲。如还跟食物做对比,则可以称得上是有滋有味有料,吃再多也有种意犹未尽之感。弗兰岑描写奇普失败的经历,让人想到库切的《耻》,除了情节上有“教授性侵女学生被扫地出门”这样的雷同外,连主人公的心路历程、性心理状况和社会对这类事件的理解度及背弃程度,也非常相似。这样说不是说乔纳森有意模仿了库切那部有志于为当代人“性心理”树碑立传的小说《耻》,而是说在精彩程度和价值观上,他们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说到与库切的相似之处,弗兰岑也同样愿意致力于在自己的小说中展开学术理念的叙述,比如他借奇普之口阐释了大众文化批判的基本思路,以及这种批评在现存世界的窘境,作家将台上的教授对台下女学生的欲念与当代文化批判两者编织在了一起。

  奇普的性心理不时地延宕至他的工作中,比如他在给人写的一百二十四页的《紫色学院》剧本中,对乳房的构思和迷恋充斥其中,“被开司米羊毛衫紧紧裹住的她的乳房”,“高耸浑圆的乳房”……更为惊奇的是,奇普想的是这样一份剧本不但可以解决其失业带来的经济问题,还可以“使他更有可能再度解开朱莉娅的内衣”——朱莉娅是看上《紫色学院》这个剧本的影视公司老板的私人助手。是的,你可以说奇普掉进了情欲的陷阱不能自拔,但也可以说弗兰岑用反例证明了所谓“富贵思淫欲”这样俗语的不全面性。

  去年因为《自由》的出版而在中国获得了阅读热度,“乔纳森·弗兰岑”成为了媒体文化版上的热门词汇,于是最近译林出版社将六年前出版时默默无闻的《纠正》重新再版发行。新版的推出,当然不完全是追逐热点,因为这显然是一部优质的值得一读的长篇小说,弗兰岑以近乎执拗的形式和长度来试图打动今天冷漠的读者。

  阅读《自由》时,我感到弗兰岑是那种可以跟约翰·欧文、约翰·厄普代克、理查德·耶茨相提并论的美国当代作家,不仅仅因为他们同样写出了支离破碎的当代中产阶级生活,他们也用一种贴近肉身的方式洞察了这个时代的真相。而今天重读《纠正》则提升了对弗兰岑这位美国作家的认知,在我的心目中,他抵达了托尔斯泰、库切这样的作家的高度,在写作这件事上,他已经足够对得起他所经历的这个时代了。

  毫无疑问,弗兰岑所执念的现实主义并未过时,乔纳森用现实但却毫不煽情的笔法,诠释了你我都可能遇到的现代生活,它们存在于历史的时空中,也诞生于乔纳森的长篇巨制中。阅读小说最简单的目的是“寻找答案”,更高的目标则是将自己与之对应之后关照自身,显然,乔纳森的小说能够激励读者同时实现这两个目标。
[责任编辑:语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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