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若琴弦
文 / 刘放2013-12-28 07:25 参与:1185 评论:0 小 中 大 繁体
“命若琴弦”典出《列子•汤问》及《吕氏春秋》。俞伯牙善琴,其知音钟子期死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原意为知音难觅。后人也引伸为生命就象琴弦那样脆弱,好好的“嘣”一声就断了。
新年里,收到国内电邮,知道一个朋友“去了”。突然得就象琴弦断绝,没有一点先兆,也没有给朋友们留下什么片言只语。这朋友生前年届六十,身体健壮,连白发也没有(他说从不染头发的)。罹患的是肺癌,查出来不到二十天就走了,就在元旦前一天。他没有进入2008年。只差那么一天。
我们同一年高考,他就读华南师大,与我们大学一墙之隔。因常来常往,感觉就象在同一间学校。毕业几年后,我浪迹天涯,他从政当官。每当我从海外回来,他都尽同学的义务,亲自开车接送,安排吃饭。我没有感觉到他是什么官。去年我回去,还在他家里长叙。他隐约表示了 要将副职转成正职的愿望。这琴弦说断就断了。要断没商量。
去年还有另一个朋友也离去了。他这根琴弦却断得很慢,很凄惨。他得的是食道癌,查出来后,还活了九个多月。其实,就朋友、亲人和他本人的愿望来说,既然这琴弦终归要断,则晚断不如早断好。将断未断时,痛苦难耐,悲切的音符,哀伤得教人难于忍受。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人类还没有选择死的自由。虽然,他妹妹就是医生,也无法帮他的忙。
当我得到消息,给他去电话时,他还能起来接听。他冷静地向我介绍了他的病情。他说一般食道癌早发现还能做手术,以癌瘤不超过三厘米为度。但他被查出时,已经超过五厘米,医生开了刀又原封不动缝了回去。就是说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他不愿住院,觉得还是住在家里方便。
他说起这些,就象在介绍别人的病情。我想安慰他几句(其实任何安慰也都是多余的),他说我们都是文化人,不用拿这些话来哄我,事情是明摆着的。告诉你吧,我还有三个月时间。
我唯有默然。此后我常抽空给他打电话,聊天。一个月后,他已不能起床,手机就放在床头。他早已不能进食,如今更是滴水难咽,瘦得剩下一把骨头。每天靠输葡萄糖液,打镇痛剂维持着。但他仍泰然若素,出奇冷静,又向我通报他大约还有多少天时间。其间在电话中隐隐听到他妻子的哭声。我也总是在快要忍不住时放下电话。
他是我儿时的好朋友。上中学时,曾与他合伙买过一把秦琴。我俩轮流一人玩一天。有一次,他在电话中提起这把琴的事。他一说,我就也想起来了。我依稀还记得他喜欢演奏的曲子。耳边似响起叮咚琴声。
随着大限越来越近,我给他的电话也越来越频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上气不接下气。透过电波,我能感受到他抓着话筒的瘦骨嶙嶙的手,在颤抖着。他仍未忘记通知我他还剩多少时间。而他的预测不那么准确,他又多活了好多天。
出于求生的希望,他曾与家人紧密配合,试过各种各样的药方,包括中医,民间偏方,及巫术。但都没有用。其间,病情有时突然好转,然后又急转直下,是回光返照。对付癌症,人类目前尚束手无策。
最后一次通话,他一反常态,讲了几句就哭起来,长时间鸣咽着。他到底坚守不住了。他心有不甘,不情愿。他不是大富大贵,但有车有房,算是成功人士。他创业艰辛,这几年刚有起色,还没有好好享受生活。我无声放下话筒,心如刀绞。
这种死亡约会太残忍了。简直就是对生命的凌迟。他是在相当清醒的情形下一点一点被折磨死的,也是活活饿死的。记得数年前,上海有个年青癌症患者陆幼青,坚持着将这种过程写下来,名为《死亡日记》,在媒体曝光。这很具震撼性,令人触目惊心。我这朋友也爱好文学,他却没有这样做。我心里也不愿他这样做。这毕竟很残酷。
过了两天挂电话过去,接电话的已是他妻子,话筒里传来嘤嘤哭声。我知道,琴弦已断。他终于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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