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皮肤黝黑油亮,身长3米有余,体重达200公斤。7月盛夏,长江汛期,江水涌入大海,引诱这群巨型生物进入长江。它们逆流而上,肩负着繁衍后代的重任,穿越急流、浅滩和峡谷,经过3000多公里的长途跋涉,在长江上游的金沙江产卵,然后返程回到大海。
首次未见产卵迹象,野生中华鲟或灭绝
首次未见产卵迹象人工增殖放流乏力
它们皮肤黝黑油亮,身长3米有余,体重达200公斤。7月盛夏,长江汛期,江水涌入大海,引诱这群巨型生物进入长江。它们逆流而上,肩负着繁衍后代的重任,穿越急流、浅滩和峡谷,经过3000多公里的长途跋涉,在长江上游的金沙江产卵,然后返程回到大海。这就是中华鲟。一种在海洋和江河洄游的巨型鱼类。
33年前,它是长江中的望族,是渔民最常见的鱼类之一。它的兄弟、长江三大鲟鱼之首——白鲟也在长江游曳,而达氏鲟成群结队,数量庞大。如今,这个长江鲟鱼家族已死气沉沉,体型最大的白鲟早已消失,野生达氏鲟很多年无人见到,中华鲟也传来噩耗。
去年12月,国内中华鲟四家研究机构——中国长江三峡集团公司中华鲟研究所、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长江水产研究所、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水利部中国科学院水工程生态研究所监测发现,中华鲟没有产卵。今年9月,他们再次调查确认了这一消息。这可能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中华鲟这个长江旗舰生物种群面临灭绝。从今年10月底开始,科研机构已继续对中华鲟自然产卵情况进行监测,预计监测结果会在明年1月发布。
在过去33年,人类工业生产、城市建设和利益索求一步步将中华鲟推向濒危的境地,但同时,人类也利用科技竭尽所能,希望挽救这一物种。1983年,科研人员从中华鲟体内取出鱼卵成功繁殖中华鲟;2012年,他们通过人工繁殖的中华鲟培育出“子二代”,意味着人类可以在实验室保存中华鲟的物种;然而,2013年,在复杂诱因下,长江的温度、泥沙、流速发生改变,中华鲟中止产卵,曾被寄予众望的人工增殖放流也不给力。人类科技表现出少有的乏力。
如今,科研机构正试图模拟出一个中华鲟能够生存的人造环境,让人工繁殖的中华鲟通过科技手段在那里繁衍生息。他们等待某一天,当长江的生态环境回到33年前,再将这些人工种苗放入长江。那时,这个拥有1.4亿年历史的鲟鱼家族能否重获往日的生机?
从2000尾到363尾:最初的厄运
“在葛洲坝[0.21%资金研报]工程截流的那一刻起,中华鲟的命运已经决定了。”
2013年10月,在两个月的监测后,四家科研机构在葛洲坝下游没有发现当年中华鲟的产卵迹象,这是在过去32年来从未出现过的。事态重大,科研机构并不敢贸然对外发布这一消息。他们怀疑自己是否错误估算了中华鲟的产卵时间,或是中华鲟改变了产卵位置。
谨慎起见,2013年12月底,四家科研机构通过新华社发布了一则简短的消息。
为了确认这一事实,今年8月10日到9月5日,受农业部长江渔业资源管理委员会的委托,四家机构之一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长江水产研究所(以下简称“长江水产所”)再次调研。20位科研人员对葛洲坝到长江口的江段进行水路探测和陆路走访,仍未发现去年鱼卵所孵出的幼鱼。
参与陆路走访的长江水产研究所博士吴金明觉得惋惜。
在1996年珠江的中华鲟消失以后,长江便成为了中华鲟唯一存活的淡水流域,如果中华鲟不在长江产卵,那么,可能意味着这个自然种群的灭绝。
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以下简称“中科院水生所”)从事中华鲟研究的研究员刘焕章表示,从生态意义上来讲,一个自然种群的灭绝如同一个先兆,而在长江3000多公里流域洄游物种的濒临灭绝,则意味着整个长江生态正在发生变化。
早上个世纪70年代,葛洲坝对中华鲟的保护已引起一场旷世讨论。曾担任生态影响论证小组组长的中国科学院院士、中科院水生所研究员曹文宣说,当时的争议是尖锐的,观点分为两派,一派主张修建鱼道,让中华鲟通过鱼道进入金沙江产卵;一派主张人工繁殖中华鲟,通过增殖放流增加种群规模。反对修建鱼道一方认为,身庞体重的中华鲟要想跳过20米的水头进入大坝上游几乎不可能,而支持修建鱼道者认为,中华鲟不能完成洄游将是非常冒险的事。
这一争论和最后决策几乎划定了未来中华鲟的生存轨迹。
1982年,争论告一段落。当年10月28日,科研人员在一些以鱼卵为食的铜鱼体内发现了大量的中华鲟鱼卵,11月2日,这些鱼卵孵化出中华鲟鱼苗,证实葛洲坝下具备中华鲟产卵的水文地质条件。当时,葛洲坝水利工程已经截流一年零10个月。既然坝下中华鲟可以产卵,最终的决策偏向了后者。论证结果报请中央批准,最终决定保护野生中华鲟自然繁殖为主,辅助增殖放流。
水利部水工程生态研究所所长常剑波说,对于保护自然繁殖和增殖放流两项任务,当时政府并未设置具体指标。一个重大的决策缺乏约束机制,这也是后来中华鲟的境况与设想大相径庭的原因之一。
1982年9月,洄游到长江的中华鲟到达宜昌境内,被拦截在葛洲坝之下。几千只中华鲟在坝下江水中翻腾、徘徊、聚集,规模浩大。为了到达长江上游的产卵场,有的中华鲟甚至在大坝撞得头破血流。在湖北宜昌、荆州江段中华鲟随处可见,而在宜昌古老背、荆州李埠镇、江陵县、石首市新厂镇等捕鱼场,上千尾中华鲟死于渔网,并在市场售卖。仅仅1981年,长江中华鲟的数量减少了一半,仅存1163尾。
上个世纪70年代也发生过一场类似的劫难。当时,中华鲟的数量达上万尾。虽然1973年全国正在进行保护中华鲟的激烈讨论,但在1974年,国家水产总局却要求长江沿岸的水产部门捕捞中华鲟生产鱼子酱。至葛洲坝截流时,中华鲟的数量只剩下2000多尾。
1982年11月,这是葛洲坝截流后的第二个初冬,科研人员发现中华鲟已经开始大规模产卵。过去,中华鲟在1000多公里的金沙江繁殖,如今它们挤在了5公里的江段,大量鱼卵堆积在一起,堆成了小山。中华鲟的鱼卵占自身体重的1/4,一尾200公斤的雌性中华鲟可产下50公斤的鱼卵,占总量一半的500尾雌性中华鲟则可产下2.5吨重的鱼卵。
新产卵场形成后,产卵场面积缩小为0.5平方公里,是大坝建成前的1/20。由于鱼卵过于集中,其他鱼类肆意享受着轻易得来的美味,鱼卵受到的敌害更为严重,而且,在高密度挤压下,鱼卵缺氧,成活率降低。
到1995年前后,这些在葛洲坝下游出生的中华鲟经过十多年的成长已经发育成熟,它们再次回到长江繁衍后代。直到那个时候,科研机构才开始意识到中华鲟这个种群正走向衰败。根据常剑波的研究,到1999年,中华鲟繁殖群体的规模减少至过去的16.5%。根据长江水产所研究员危起伟的数据,到2001年,长江中华鲟的数量已下降至288尾。他负责的农业部淡水生物多样性保护重点开放实验室拥有国内最大的中华鲟研究团队。
另一方面,寄予众望的人工增殖放流并不给力。从1984年至1998年,负责增殖放流的长江三峡集团公司中华鲟研究所(以下简称“中华鲟所”)每年放流中华鲟的数量从6000尾增加到54万尾。在1996年之前,国内对增殖放流的效果并没有科学的评价。在1996年到1998年,科研机构对1995年投放的2万尾中华鲟幼鱼进行监测,他们发现,在长江口的崇明岛人工放流的中华鲟幼鱼只占幼鱼总量的1.7%-3%。从事多年人工增殖研究的危起伟表示,人工增殖放流对长江口中华鲟幼鱼规模贡献率低,中华鲟物种仍然依靠自然繁殖。2000年以后,中华鲟研究所放流中华鲟的规模已大大降低。
从363尾到288尾:“尾巴”工程之灾
河势调整工程之后,成年中华鲟的数量从363尾下降到288尾,而中华鲟繁殖情况及幼鱼的处境则无从知晓。
2001年,363尾中华鲟幸存于长江。虽然这一数量只有之前中华鲟家族的一个零头,但也足以让这个种群延续下去。
2003年6月1日,长江最大的水利工程三峡大坝蓄水通航。但葛洲坝还留下一个“尾巴”工程。
葛洲坝建设在宜昌境内长江的一个拐弯处。按照设计,大坝承压在一片叫“西坝”的基岩上。大坝横贯河道,从西往东依次布设着船闸、大江、二江、泄洪坝等工程,江水从泄洪坝下来冲刷着西坝,形成横流。当葛洲坝流量超过2万立方米每秒时,坝下的船只就会存在翻船的危险。曾经几家科研机构的科考船也差点被横流冲翻。
过去,葛洲坝下江底存在冲垮的围堰等障碍物,在流水的冲刷下,江底状态不稳定,因而工程一直没有进行。2003年,三峡大坝蓄水,长江中上游航运量增加,这就要求长江葛洲坝集团必须完成坝下河势调整工程,保证顺利通航。
按照设计,工程要在坝下大江中心建设一堵与河岸平行的隔流堤,对横向水流进行阻隔分流。但是,这个隔流堤正好位于中华鲟产卵场上。早在1996年,湖北省政府已批准建立长江湖北宜昌中华鲟自然保护区(以下简称“中华鲟自然保护区”),范围为葛洲坝下至枝江市芦家河浅滩的河段,全长约80公里。隔流堤正位于中华鲟自然保护区内。
虽然保护区有专职机构和人员看管,但“长江湖北宜昌中华鲟自然保护区管理处”隶属于湖北省宜昌市水产局,地方政府机构对于大型央企的重大工程建设往往无力干预。因而,河势调整工程开工并未受到阻止。
2003年,当主管渔政的农业部组织有关工作人员前往保护区时,隔流堤已经露出了水面。中华鲟对江底地形、水流速度和江水含沙量都有严格的要求,而隔流堤已经破坏了产卵场的既定条件。中华鲟唯一的产卵场受到了破坏,面积约0.2平方公里的上产卵区消失,仅剩下0.3平方公里的下产卵区。而且,这一工程并未经过环评许可。于是,农业部对工程叫停。
作为农业部邀请的专家,危起伟、常剑波参与了工程项目的影响评价。
工程建设方长江葛洲坝集团为中国长江电力[0.85%资金研报]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长江电力)的控股公司。“在长江重大工程建设上,长江电力比较强势,他们认为工程所在区域为大坝的控制安全区,他们是在‘自己家院子’做工程,不需要审批。”危起伟说。但农业部的评审组则认为,第一,这是一个开放的水体,不是“你自家的院子”;第二,从坝开始到坝下80公里为中华鲟自然保护区,是受法律保护的。而长江电力的行为实际上违反了《自然保护区条例》、《河道管理条例》等多部法律。于是,在农业部的干预下,正在施工的河势调整工程停工了。
按照农业部的意见,这一工程要重新进行环评。如果项目的确对中华鲟存在影响,项目就要恢复江底原貌。作为项目环境影响论证的参与方,长江水产所花了两年时间做了工程对洄游鱼类影响的课题,得出的结论是“影响很大”。但由于种种原因,这一课题并没有经过国家验收。最后,有关部门表示,工程项目对中华鲟的影响是存在的,要求长江电力进行补救。
补救措施存在很多分歧。农业部要求恢复原貌,但项目方却要求在保留现有隔流堤工程的前提下,重新为中华鲟挖出一个负坡。后来,施工方反映江底为基岩,不能挖掘。最后,产卵场恢复不了了之。
事后,有关部门对长江电力进行了1万元左右的罚款,另外要求其赔偿950万元用于中华鲟保护。在赔偿的950万元中,500万被划拨到三峡公司下属的中华鲟研究所搞增殖放流,另外450万给湖北省水产局中华鲟自然保护区管理处用于中华鲟保护。危起伟认为,产卵场已经被覆盖掉了,这些补偿未能起到挽救作用。
在2003年之后,隔流堤建成,为了让分流的江水能够顺着二江通过,工程又对二江江底进行了挖深。于是,下产卵场也受到破坏。据2008年长江水产所监测发现,产卵场仅剩下0.1平方公里。
2008年,为了配合长江沿岸经济开发,湖北省将中华鲟保护区由80公里江段调减为约50公里的江段。水利部水工程生态研究所也曾协助将中华鲟省级自然保护区升级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但在2006年前后申请报告递交到环保部国家自然保护区评审委员会时,湖北省政府突然将报告追回。据知情人士透露,地方担心,一旦升级为国家级保护区,在保护区内的开发项目就必须经得国家部门的同意,这将限制地方经济开发的自由。
对于河势调整工程,一位中华鲟研究机构的负责人表示,“其实,这个工程可以不做,或者可以按照更加合理的方式来做。”河势调整工程之后,成年中华鲟的数量从363尾下降到288尾,而中华鲟繁殖情况及幼鱼的处境则无从知晓。
最后的稻草:长江升温
中华鲟亲鱼的性腺已经发育成熟,并做好了产卵准备,但是水温一直未能降到他们的“临产温度”——20度以下,它们只能不断等待。
产卵场被侵蚀,幼鱼群体青黄不接,再加上河道航运、沿岸城市开发、环境污染、渔民误捕……在大大小小的灾难下,2008年,在长江游弋的成年中华鲟只剩下71尾。之后,一直在100条上下徘徊。
危起伟认为,即使只剩下几十条,鲟鱼家族仍然能够延续物种。他说,一条中华鲟产出几十万粒的鱼卵,按照百分之几的成活率,几百尾或上千尾可以成活,其中有几十条到达长江口,最后长大成熟并进行繁衍的可能还有几条。但是,前提是中华鲟生存的各个环节不发生改变。
2003年,这一前提也不具备了,因为长江水温发生了变化。
早在2003年三峡大坝蓄水后,科研机构发现,中华鲟的两次产卵变为了一次。2003年以前,中华鲟在10月28日左右进行第一次产卵,11月17日左右进行第二次产卵,后来两次产卵间隔时间由20天逐渐缩短到1周。到2003年,两次产卵变为一次。
中华鲟的产卵次数和时间都与水温密切相关。在三峡蓄水以后,科研人员发现中华鲟产卵时间一直在推迟,从10月份逐渐推迟到11月份,在2007年三峡蓄水完成时,这一现象已非常明显。而到2008年,中华鲟的产卵时间已推迟到了12月初。
危起伟分析,在三峡建设之后,三峡形成了一个175亿立方米的巨型水库,这是一个巨大的吸热容器,导致秋天长江水温上升了1-2度。2012年以后,三峡大坝上游向家坝和溪洛渡水电站相继蓄水,长江上游的水库库容达到600亿立方米,导致长江水温上升了3-4度。长江水温要达到20度以下,需要比以往晚1个多月。
2013年10月底,中华鲟亲鱼的性腺已经发育成熟,并做好了产卵准备,但是水温一直未能降到他们的“临产温度”——20度以下,它们只能不断等待。在两个月等待后,长江水温仍未下降到20度,中华鲟预产期已过,其体内的性腺已经退化,鱼卵被身体吸收了。这一年,进入长江的中华鲟没能完成繁衍后代的使命。
根据专家预测,未来,长江的滞温现象还将更加严重。根据规划,金沙江下游攀枝花至宜宾河段分四级开发,在向家坝和溪洛渡水电站之后,乌东德、白鹤滩等大型水电站即将启动建设。其中,白鹤滩水电站装机容量超过溪洛渡,仅次于三峡水电站。之外,在金沙江中上游,还有几百个大大小小的水电站正在规划和新建。
因而,要让中华鲟自然繁衍,必须改变长江的生态现状。常剑波说,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工程。“在理论上,如果把当前存在的问题都解决,自然物种是可以维持的”。他说,从科学角度来讲,可以将长江生态环境恢复到三十年前的状态,比如进行生态调度,还原珍稀鱼类的水文条件。这将是另一个复杂的科学命题。且不论生态调度的效果如何,仅从技术角度,对大坝的泄水系统进行改造就是一个尖端的技术难题,而且耗资巨大。
在不久的将来,中华鲟为数不多的现有资源将消耗殆尽,而自然繁衍的幼鱼未能完成种群规模的补充,中华鲟,这个世界最古老的生物种群走向没落,并最终消失于地球。
此时,科研人员仍在施救。2012年,中华鲟所和长江水产所先后突破全人工繁殖,获得了人工繁殖的子二代,这意味着中华鲟已经在实验室实现了保种。
据常剑波透露,今年,在国家“973计划”中,他们已申请到一个叫“可控水体中华鲟养殖的基本问题”的科研项目,主要研究解决中华鲟人工种群的自然生存问题。这一课题主要研究中华鲟在人工繁殖下一些基础生物学的问题,包括它的生理过程、对温度的反应、对营养的需求等等,从而人工创造出适合中华鲟繁衍的环境,最终倒推重建自然种群。“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常剑波如此描述中华鲟毁灭和重建的过程。
最新的消息是,据中国长江三峡集团公司中华鲟研究所10月25日消息,2014年度的中华鲟子二代全人工繁殖喜获丰收,此次繁殖共获得受精卵15万粒,最终孵出鱼苗6万尾。这是自2009年以来中国三峡集团第6次成功实施中华鲟子二代全人工繁殖,参与繁殖的雌鱼系第二次在人工调控环境成熟产卵,人工培育的子一代中华鲟雌鱼连续繁殖成功尚属首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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