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白鹳繁殖地的东北,集中于上世纪80年代的垦沼造田、乱砍滥伐,致使东方白鹤的栖息地遭到极大破坏,加之乱捕滥猎,东方白鹳数量锐减。在越冬地鄱阳湖,层层密布的天网、屡禁不止的盗猎,让长途奔袭至此的东方白鹳步步惊心……
“放下屠刀”的艰难转变
早年的东北,不少人以打猎为生。
向海保护区建立之初,周边村民毁巢、取卵、掏雏的事情总难避免。
据发表于1990年的《吉林省的东方白鹤及保护对策》统计,吉林省自1981年以来, 共发现东方白鹳搭窝建巢6例, 其中因人类“破坏性”干扰致使繁殖失败的达5例。
“停止一时的行为容易,改变人们的观念很难。”即使是于国海自己,在进入保护区工作之前,偶尔都会去打猎捕鸟。
真正到保护区工作,于国海形容自己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那么美的环境中,看着生灵们生息衍替,自然而然再也下不去手了。”
于国海相信,让越来越多的人接触大自然、接触这些漂亮的鸟儿、走近和了解它们的世界,大多数人会“放下屠刀”。
盖河老爷子早年是向海保护区内闻名的猎人。他是神枪手,孩子们结婚时一人给了一件兔子皮缝成的大衣。保护区建立后,先是不让伤害动物,后来禁止放牧,再后来打鱼也受到限制。
起初,盖河想不通。
随着时间的推移,保护区里年复一年地发放宣传材料,孙子辈儿的放学回来也会叽叽喳喳地吵“不能伤害大鸟儿”,盖河放下了猎枪。
在地里干活碰到受伤的鸟儿,盖河会赶紧联系保护区的人进行救治。
“看着那些伤愈的鸟儿重新飞走,这跟从天上打它们下来的心情是不一样的。”今年66岁的盖河如今成了护鸟人,有时保护区的人员工作不到位,他会上去理论,“你们不以身作则,还咋教育老百姓。”
这个冬天,在黑龙江扎龙保护区,有4只被养在屋子里的东方白鹳。保护区的兽医张显光每天要给这几只东方白鹳注射营养液,还要给一只不能自主进食的白鹳喂食。
这四只白鹳都是附近的百姓发现后联系保护区送过来的,“我们去接东方白鹳的时候,给老乡们塞钱,老乡们都反复推托。”张显光说。
“环境教育是国际野生动物保护界的共识,只有人们有了与野生动物休戚与共的意识,保护野生动物工作才能推进下去。”于国海总是念叨,30年前那些上环境课的东北孩子都已长大,“他们不去伤害鸟类,也会去影响其他人。”
但于国海担心,鸟儿们消失的速度要快于环境恶化和人类醒悟的速度,“今天东方白鹳若是消失了,就永远地消失了,子孙后代就再也看不到了。”
“年年干旱,鸟儿要渴死了”
75岁的李宝森是向海自然保护区的退休职工,于国海的老同事。
每到候鸟迁徙季节,李宝森都会让在保护区工作的儿子带他到核心区转一转。
他要去看早年为招引东方白鹳而建的人工巢,但总是失望而归,“太旱了”。
干旱缺水,是东北地区各湿地保护区面临的共同难题。
东方白鹳是大型涉禽,靠在浅水边捕鱼为食。“水没了,鸟就留不下。”李宝森忘不了那个画面,他看着东方白鹳在天上“绕啊绕”,找不到吃食物的地方,然后落河滩边“叭叭地”啄食干硬的地面,“差不多10年了,年年干年年旱,鸟都要渴死了。”
吉林省林科院研究员吴志刚也认为,湿地干旱缺水是东方白鹳生存的重要威胁,“湿地没了,东方白鹳失去觅食场所,必然引发其生存危机。”
以向海自然保护区为例,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向海湿地的三个重要补水河流——洮儿河、额木特河和霍林河相继干涸断流。
到2004年,向海水库最大积水面积由71.8平方公里急剧下降到17平方公里,水库蓄水量由3.21亿立方米下降到2200万立方米,水量下降了90%,保护区内3600公顷湿地完全处于无水状态,变成草场和荒滩。
莫莫格的情况同向海类似,流经保护区的三条河流洮儿河、嫩江和二龙涛河,全被上游水库截留,丰水年时洮儿河还能有少量水流经此地,另外两条河已彻底断流。
“自然状态下,是上游河水漫溢形成湿地,现在只能靠人工补水。”莫莫格自然保护区保护科科长丁雷介绍,从2004年开始,莫莫格每年都引下游的嫩江水补给湿地水源,“原先是湿地的水多能流进嫩江,现在上游没有,只能引下游的水,跟自然状态正好倒过来。”
黑龙江省的扎龙湿地,缺水程度更为让人揪心。
“你们记者这两年来了态度还好点,早几年都瞪着眼睛问我们‘扎龙怎么了’。”黑龙江省扎龙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副局长王文锋说。
从1999年至2002年,扎龙湿地及其水源补给地乌裕尔河和双阳河流域遇到大旱,至2000年湿地发生大火灾,漫天荒火将湿地内的芦苇连根烧毁,扎龙湿地的生态系统几乎被毁,“700平方公里的核心区只剩130平方公里,世界闻名的扎龙差点就没了。”
除补水外,保全湿地别无他法。资料显示,2001年至2007年,国家已累计向扎龙湿地补水11亿立方米。2009年起,省市两级财政建立每年400万元的补水基金。
“四处化缘。”王文锋这样形容保护区和地方政府、主管部门等等的关系。“扎龙每年要补2.5亿立方的水,水从哪来,钱从哪来?”王文锋苦笑,保护区并非盈利单位,以每立方米水1毛钱计算,过去10年欠下的水债就超一个亿。
“这自然不是长久的办法,但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办法。”王文锋说,湿地供水只能依靠政府部门的支持,“一遍遍地写申请、打报告。个中不易,说也说不清。”
修路与护鸟哪个算政绩?
自然巢无条件搭建,建人工巢。湿地缺水,协同补水。但问题远没解决。
在保护区以及周边,当让渡经济利益以维护生态成为准则时,保护区与百姓甚至地方政府的矛盾就凸现出来。
吉林省森林公安局莫莫格分局的政委胡玉已在保护区工作8年,他说起有次下去执法,有核心区的百姓偷着开垦土地——按照相关规定,核心区内的湿地用途不能改变。
胡玉和同事们上前制止,一位70多岁的老大爷拄着铁锹站在他们面前质问:我家就靠种地这么点收入,儿子都娶不上媳妇儿了,我多开点地怎么了?
胡玉答不上来。
“扎龙湿地里,一根芦苇都不属于保护区。”王文锋说,扎龙湿地保护与管理涉及林业、农业、水利、环保等多个部门,“树木归林业部门管、耕地归农业部门管、河流归水利部门管……”
理论上,保护区的职能是确保老百姓不乱砍伐、不占用耕地、不滥捕滥杀。但是祖祖辈辈的扎龙人要在这里捕鱼、收苇子,“靠天吃饭。”
捕鱼就是跟鸟儿争食儿,苇子割了鸟类就失去了遮蔽物,“鸟得活,人也得活啊。”王文锋说,扎龙保护区内核心区现有13个自然屯1528户,共5396人。
以东方白鹳为例,扎龙保护区内目前共有9个东方白鹳巢,其中5个自然巢、4个人工巢。
“从野生动物保护的角度来说,肯定是自然营巢越多越好。”扎龙保护区繁育中心科长高忠燕介绍,东方白鹳需要在距离河边近的高树营巢,“但目前合适它营巢的地方都有人居住。”
核心区居民要生产生活,自然会同迁徙到此的鸟类产生冲突。扎龙有个名叫赵凯的孤村,至今未通电,因为“拉电线就要破坏湿地”。
高忠燕说,每当有村子要修路、居民要捕鱼,要收苇子,与保护区的冲突常常无法避免。
除了老百姓的生产生活,修公路、建铁路,设油田等“大工程”,更是尖锐地呈现着人类的发展与鸟的生存之间的矛盾。
“对政府官员来说,修一条路是政绩、增加财政收入是政绩,但濒危的东方白鹳由一只变为50只是政绩么?”于国海开了个玩笑,保护区内的人归地方政府管,但保护区的生态事关全人类,“这是长远利益和现实利益的矛盾。”
人鹳情缘与鸟的情感
东北地区保护区众多,野生动物保护志愿者队伍也很壮大。
50多岁的董义是黑龙江省大庆市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的会长,个子不高,瘦。一说到伤害鸟类的行为时,眼睑一侧的青筋就会凸起。
他拍摄的照片里,有在保护区内翻地开沟的,有扛着枪打猎的,有在水塘边拉的鸟网,还有被捕鸟夹子困住的鸟儿垂死挣扎的样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捕杀。”董义不愿意乐观,“我要一乐观,就得有更多的鸟儿被害。”
就在去年,董义和同伴们还救下一只受伤的东方白鹳,“腿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了,我们就抱给兽医给它截肢。”
那只东方白鹳最终还是死掉了。
从2007年成立动物保护协会,董义就和同伴们在大庆实验人工招引巢。就在今年,10个巢引来4对东方白鹳繁殖,共产了17只小白鹳全部成活。
在向海保护区百姓中,流传着一个叫老农宋诸峰的故事。
1982年,宋诸峰放牛时捡起了一只受伤的东方白鹳,之后帮助它筑巢,第二年它带回了伴侣并繁殖后代。
接下来的20年中,几乎每年都有小白鹳破壳而出。
那是宋诸峰最快乐的20年,为了喂养那些东方白鹳,他把种地都荒废了,还响应政府禁牧的号召卖掉自家50多头牛。
被妻子责备,遭邻居误解,但宋诸峰无怨无悔,“喊上一嗓子就有几只白鹳盘旋在头顶起舞”。
听说天津北大港东方白鹳集体中毒,宋诸峰追着记者问“腿上有环志标记么?”他说真担心是自己喂养过的那些东方白鹳出了事儿。
宋诸峰不知道读书人嘴里说的东方白鹳数量骤减的原因,但他嘟囔“我一个农民能做成的事儿,咋现在就不成了呢?”
“针对候鸟迁徙路径上的保护必须要尽快建立。”于国海说,“多招引一对儿东方白鹳,多保护一寸湿地,多争取一笔资金,这其中包含官方的、民间的,很多很多人的努力,但这仅是一个点。候鸟迁徙时一条路径,中间任何一点出了问题,之前的全部努力均要悉数作废。”
那次105天近距离观察,于国海见证了一对飞到保护区的东方白鹳,从雌鸟产蛋,到小白鹳破壳,再到雏鸟长成,同两只亲鸟一同南飞的全过程。
“可能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甚至很多人会笑,”已有不少白发的于国海说,“鸟类也有他们的情感和世界,这是我坚持做了一辈子鸟类研究工作的原因,也是我们这颗星球何以如此美丽的原因。”
他动情地描述了一幅早年东方白鹳繁殖行为的画面:一次下雨,在巢中孵蛋的雌性白鹳卧在巢中岿然不动。为给自己的“妻儿”挡雨,一旁的雄性东方白鹳半屈身体,他长长的翅膀,在雨中伸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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