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风

“小伙子，挺起你的腰杆儿，拿出尊严吧！”

贝贝翘着圆圆的屁股，跟在二大爷身后，地上散落的麦秸秆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发出灿灿金黄，贝贝一路低着头，他很纳闷。挺起腰杆？他不明白，作为一头猪，挺起腰杆的重要性，或者该如何挺起腰杆。他抬头望见二大爷那久在樊笼里吃就的浑大的屁股一度以为，那大概就是他的腰杆儿和尊严吧。于是，贝贝也抖了抖他那稚嫩的小屁股，拿出了他的尊严。

八点钟的麦麸早餐，就像那隐藏朝霞的阳光灿烂，我们在欢快的日子里，感恩命运女神赐予尔等三餐，一天一天，猪儿的生活延续万年……

“嘿，贝贝，快跟着大伙儿一起唱！看，多起劲儿啊——”隔壁大婶用她长长的嘴上的拱唇顶了一下贝贝的肩膀，说。仿佛还嫌不够，末了又埋怨似的发出母猪特有的“哼哼”。

贝贝丝毫感觉不到应有的劲头儿，他只觉得这上百头猪每天的运动是一个滑稽的玩笑，叔叔大伯阿姨、兄弟姐妹们在合唱一首交响曲——《比岗猪舞交响曲》。这首曲子是一个远房亲戚创作的，全曲共有五个乐章，据猪猪音乐家说，他是从贝多芬“田园交响曲”里获得的灵感——那天他正在吃饭（就是农民往食槽里倒的泔水），突然捕捉到一个极大的创意，这道灵感游走在他的猪脑子里，像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波涛汹涌的大海。他看到一叶孤舟，上边有一头猪，于是，伟大的曲作家一笔挥就，《比岗猪舞交响曲》诞生了。人们敬仰这位伟大的创作人，不为别的，他发现了猪们的精神，猪的精神终于谱成乐章了，这一石破天惊的行为就发生在比岗农场的大型猪圈里。

其实，淘气的贝贝并不觉得这首代表猪类最高艺术境界的交响曲有多奇妙，贝贝甚至觉得，他自己也曾有谱写出这样的曲子的冲动，就是当他在喝粥，突然吃到一片灰菜叶子的时候。之所以自己没有写出像二姨她表妹的叔叔那样的伟大的曲子，是因为他觉得，大家都可能会在泔水里吃到灰菜，如果大家都吃过灰菜，作为一个有着共同基因、共同文化的猪，一定也有一样的感觉——如果大家都曾感受到了艺术的伟大召唤，那么我还有必要再画蛇添足吗？因为贝贝认为，最好的交响曲只能藏在内心，在精神的底层鼓舞，就像一股火焰，从柴火的根基才能熊熊燃起。

毕竟，一种精神，或者说一种现象是不能够被轻易磨灭的。如果一个人的智慧代表一个人的智慧的话，贝贝的交响曲也只能代表他自己的感受，虽然他寄托了普天之下的猪都有这种创作冲动，都有一股燃烧的火焰，但更多时候，普天下的火焰更可能演化成一种集体特征，因为发现和点燃火焰的机会不会像在泔水里吃到灰菜叶子一样饱有，在农夫的精心呵护之下，在温暖的、铺着干燥的麦秸秆的地板上，猪儿们表现出生物百万年洪荒中延存的信念——安于现状，而墨守成规。这是贝贝的智慧之外的另一种智慧——规则。规则是集体的智慧，集体的智慧往往超越个体的智慧，具有着“摧枯拉朽”的力量，不容置疑。

贝贝望着一个个浑圆的屁股（他还不够高，所以大多数时候就只能看到各种各样又千篇一律的屁股），刹那间，一个堪比创作宏伟交响曲的念头萌生，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决定一次探险——到更广阔的世界中去吧！他内心这样召唤。贝贝被这一个意念打动，驱使，热泪盈眶。他决定了。纵然他的探险毫无科学依据。

在古老的猪的国度，有一个这样的伟大的寓言：洪荒之初，万物角逐，而以其一为强——猪，力压群雄，建立了帝国。猪也能建立帝国？野猪？疣猪？有着尖尖的獠牙，如不然，剑齿虎、猛犸象、狂暴的犀牛怎肯甘拜下风？猪统治下的世界没有暴力，以仁施政。据说，他们得赖于一个帮手——天空人。

天空人力大无比，拥有神奇的能力，是我们的天使。贝贝常常听到长辈如是说。

天空人就生活在云朵上，他们在云朵里降落大地……

第五区第二栈道的西北角有一处麦秸垛，那是农夫收集起来的，定期维护猪圈地板，而就在那麦秸垛的北边角落里，因为上周一个发狂的黄牛的眷顾，篱笆的一个槐木桩子松了，只用嘴一拱，贝贝就打开了一扇通往自由世界的大门。

时值三月，万物复苏，百花争艳。贝贝撒开欢快的四腿飞奔天地之间，不知何时，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园绽放，贝贝感到一股久违的花香透入心脾。他试着抬起头，黄蜂忙碌采蜜，远处雄鹰翱翔天空，一双双燕子南方归来衔泥筑巢……

“八点钟的麦麸早餐，就像那隐藏朝霞的阳光灿烂，我们在欢快的日子里，感恩命运女神赐予尔等三餐，一天一天，猪儿的生活延续万年……”

贝贝无意识哼起“比岗猪舞交响曲”，一股更伟大的念头萌生——挺起腰杆儿，拿出你的尊严吧！

猪，何尝没有尊严？虽然那该死的猪圈已经磨灭了我们的猪格，但对贝贝来说，恢弘的冒险才刚刚开始。他要开始寻找，寻找一股原力（原始的力量，也或者是天地造物的力量）。天空人！这绝不仅仅是一个传说！我们可以从他毅然的脸上看得出，而且，贝贝也从无玩笑。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时光匆匆而过，大地在春冬的酝酿与复苏中交替轮回，万物没有改变它的颜色，只是这天地间，多了一个故事——伟大的探险家，贝贝与天空人的再一次相遇。

那是很多年前，历经磨难后的一天。碧空万里，旅途中走来的贝贝满脸沧桑，他已经长大了，经历赋予非同寻常的智慧，执着的历练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睿者。岁月雕刻了他的猪脸，长而密的鬃毛让他看起来勇武无比。

物换星移，天空飘下一朵云，贝贝昂首挺胸，展示出了十万年前猪王的风采。他望着那片云，而那片云上，也有无数只贪婪的眼睛正望着他……

2018.6.3 拉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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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特立独行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