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园历来与从野外采购动物的经销商合作密切。几十年来,多数动物园收购物种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娱乐大众,并不太关心野生动物贸易对保护的潜在影响。然而,近年来,动物园协会及其认可的成员机构开始大肆宣传他们在动物保护方面的作用。他们也成为了反对偷猎和物种贩卖的积极倡导者。
这种无耳蜥原产于婆罗洲,2008年研究人员发现了一只,当时婆罗无耳蜥已经几十年没有进入人类视线了。布达佩斯动物园的这只无耳蜥是现在正在欧洲和美国的动物园中展出的几十只无耳蜥之一。
摄影:JOEL SARTORE, NATIONAL GEOGRAPHIC PHOTO ARK
撰文:RACHEL NUWER
2008年5月的一个早晨,一队研究人员出发去调查印度尼西亚婆罗洲的一片丛林,他们完全没想到会在午餐时间遇到一场奇妙邂逅。一名印尼队员在小溪旁发现了一只棕黄色的蜥蜴,大约有30厘米长,脸似卡通恐龙,身体有明显的鳞片,很像一条迷你鳄鱼。
这是一只婆罗无耳蜥,几十年来首次在野外发现。重新发现的消息在2012年的一篇论文中公布,很快在爬行动物爱好者中传播开来。
几十年来,婆罗无耳蜥一直在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的严格保护下,这意味着它们被禁止收集或交易。这两个国家均未在法律上批准其出口,但2012年的那篇论文突然引起了收藏家们对这一物种的兴趣,他们愿意为一只蜥蜴支付数千美元。论文作者无意中透露了足够的信息,让偷猎者得以觅得这种蜥蜴的踪迹。
专家估计,从2013年到2016年,大约有200只无耳蜥被交易,主要交易点在日本、欧洲和美国。它们中有些来自野外,另一些则是野外捕获的蜥蜴的后代。最终,这些被交易的无耳蜥大多落入了收藏家手中,但一些经过认证的动物园也参与了交易。
6月14日发表在《自然保护》杂志上的一份报告称,欧洲和美国动物园里的70只婆罗无耳蜥中,有许多(甚至大多数)都可追溯到非法贸易。理论上讲,动物园可能没有违反任何法律,但该报告的作者、英国牛津布鲁克斯大学的保护生态学家Vincent Nijman希望这篇论文能引起动物园的重视,从而更谨慎地考虑接受来源可疑的动物而带来的复杂的道德和专业问题。
“如果动物园想要严肃对待他们反对非法野生动物贸易的所有声明,想要为保护野生动物做出积极贡献,那么他们必须洁身自好,远离非法贸易,”Nijman说道。“他们应该成为树立好榜样的组织。”
德国科隆动物园有4只无耳蜥,其爬行动物主管Thomas Ziegler也认为,既然这些动物可以用于商业交易,动物园就面临着道德上的两难境地。但他认为经认证的动物园决定收购该物种是有理由的。“我们应该看着它们死掉吗?让消它们失在私人买家手中,因为我们不能参与交易?那样我们可能会永远失去它们,”他说道。“动物园有充当现代诺亚方舟的潜力。”
目前还不清楚无耳蜥——它们在进化上是独一无二的,是家族中唯一活着的物种——在野外的情况如何。它们在婆罗洲西北部被发现,包括马来西亚的沙捞越州和印度尼西亚的加里曼丹省。无耳蜥最有可能被视为“易危物种”,德国亚历山大-柯尼希动物学研究博物馆(Zoological Research Museum Alexander Koenig)的爬行动物学家Mark Auliya说道,他是为国际自然保护联盟评估无耳蜥状况的小组成员。
为了加强对无耳蜥的保护,2016年,《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禁止了未经许可的无耳蜥贸易。
但那时,网上和爬行动物展览上已经有无耳蜥出售。
根据专家和调查报告,购买人群中商人和业余爱好者占了大部分。但欧洲有11家合法动物园购买了至少60只无耳蜥,2021年2月,新奥尔良的奥杜邦动物园从捷克共和国的布拉格动物园购得10只无耳蜥。
动物园历来与从野外采购动物的经销商合作密切。几十年来,多数动物园收购物种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娱乐大众,并不太关心野生动物贸易对保护的潜在影响。然而,近年来,动物园协会及其认可的成员机构开始大肆宣传他们在动物保护方面的作用。他们也成为了反对偷猎和物种贩卖的积极倡导者。
接受采访的6名动物园管理员和官员表示,他们照顾的所有无耳蜥都是出于研究和保护目的合法获得的。他们表示,如果这一物种在野外灭绝,那么这些圈养动物还可以作为基因备份。
重建来源资料库
Nijman利用从社交媒体和新闻报道中收集到的信息、动物园行业数据库中的记录,以及与CITES有关当局、商业交易商和动物园管理员的讨论,重建了13家认证动物园和3家非认证动物园的无耳蜥来源资料库。一家经认证动物园的无耳蜥完全通过没收获得,比如海关人员没收的走私者试图偷运出境的动物。其他动物园的无耳蜥大多是通过与商业交易商和其他动物园的贸易获得。Nijman认为,这些蜥蜴中有许多动物似乎是从野外贩运来的,或者是被贩运蜥蜴的后代。
例如,奥杜邦动物园从布拉格动物园引进了10只人工繁殖的无耳蜥,而布拉格动物园主要用2016年从日本静冈县一家未经认证的动物园(iZoo)获得的7只动物进行繁殖。iZoo的主人、日本最大的爬行动物和外来动物经销商Tsuyoshi Shirawa承认,出口到布拉格动物园的这些蜥蜴是野外捕获的无耳蜥的后代,(2007年,Tsuyoshi Shirawa因被指控欺诈性注册和交易其他受保护的爬行动物而被定罪,在监狱中度过了两年多时间)。
2016年,我为了写书采访了Shirawa,他告诉我,他在购买和交易无耳蜥时没有违反任何法律,因为他没有把任何一只无耳蜥带出马来西亚或印度尼西亚。日本与美国不同,不承认其他国家的野生动物法律,所以受保护的物种一旦走私到日本,它就是合法的。
“在印度尼西亚,也许这个物种是受保护的,也许不是,但这只是印尼的法律,” Shirawa这样说道。
在欧洲,对于那些不受国内法律管制或受CITES限制的动物,也存在同样的漏洞。因此,在2017年CITES法规生效之前,欧洲国家的无耳蜥贸易有所增加。
例如,2014年,德国保护组织Pro Wildlife的联合创始人Sandra Altherr收到举报人提供的线索,称有两名德国人在印度尼西亚非法收集无耳蜥,并欲将其走私出境。
根据野生动物贸易监督组织Traffic 2014年的一项调查,不久之后,欧洲各地的经销商(包括德国、乌克兰、捷克共和国和法国)开始在网上兜售无耳蜥,Nijman参与了该调查的撰写。其中一位交易商是德国的Robert Seipp,1986年,他因在澳大利亚贩卖爬行动物而被定罪。2014年,在德国哈姆举行的欧洲最大的爬行动物展上,他还出售了无耳蜥和其他一些动物。
据Nijman发表在《自然保护》上的报告,2014年Seipp还向布达佩斯动植物公园提供了4只无耳蜥。所有这些交易都是合法的。
Seipp没有回应采访请求。
声称的合法贸易
Shirawa告诉我,除了与那些从印度尼西亚走私无耳蜥的人合作,他还从马来西亚合法进口了一些无耳蜥。其他爬行动物经销商也声称,马来西亚官方已经为这种蜥蜴颁发了合法的出口许可证。
奥地利的一名专业爬行动物饲养员Jürgen Schmidt在一封电子邮件中表示,2016年,他从吉隆坡附近一家名为Versus Creation的马来西亚爬行动物经销商那里合法进口了8只无耳蜥。
“Schmidt是我认识的最好的饲养员之一,”维也纳美泉宫动物园的动物管理员兼爬行动物专家Anton Weissenbacher说道。该动物园于2017年从Schmidt那里获得了4只人工繁殖的无耳蜥。Weissenbacher称:“如果我们察觉了一丁点儿异样或不对劲的地方,我们就不会和他合作。”
Versus Creation没有回应采访请求。
Schmidt表示,还有三个人说过他们从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合法进口了总共20到30只无耳蜥。
但两国官员均驳斥了这种说法,称从未批准过该物种的出口许可。
沙捞越林业公司生物多样性保护和研究部门负责人Melvin Gumal称,沙捞越当局从未发放过该物种的出口许可证,甚至都没批准过无耳蜥离开婆罗洲前往马来西亚其他地区。
“沙捞越对此颇有微词,” Gumal谈到无耳蜥贸易时说道。“首先,这是非法的,也是不道德的。”
另一方面,在印度尼西亚,爬行动物交易商可能利用了文书工作上的漏洞,因为他们混淆了无耳蜥的学名(Lanthanotus borneensis)和英文名称(earless monitor lizards)。贸易商可以用没有在印尼立法中出现的英文名称申请许可证,以逃避海关官员的检查。(这一困惑在2018年得到了澄清。)
“走私物种的途径有很多,”印度尼西亚科学院的爬虫学家、CITES印尼小组成员Amir Hamidy说道。
但这无法改变无耳蜥是受保护动物的事实。“这种行为就是走私,”他说道。
更高的义务
布达佩斯动物园和布拉格动物园都未对采访请求作出回应。奥杜邦动物园副总裁兼总负责人Bob Lessnau在一封电子邮件中写道,他和同事们发现Nijman的论文大都“基于推测”,“缺乏支持其论断的事实来源材料”。
“我们尽职尽责地做了调查,并从指定机构获得了必要和适当的许可及授权,”Lessnau谈到布拉格动物园的10只无耳蜥时说道。“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些动物是非法获得的。”
非营利组织和认证机构动物园和水族馆协会(Association of zoo and Aquariums)的总裁兼首席执行官Dan Ashe称,Nijman的观点简直“一团糟”。该组织是美国和海外240多个机构的代表。
“他做了一个宽泛的声明,说动物园有比遵守法律更高的义务,”Ashe说道。但是遵守法律“是我们打击物种贩卖的一种方式,”他说道,而Nijman“并没有证据表明有谁违反了法律。”
但考虑到欧洲和日本的法律漏洞,仅仅遵循法律有时是不够的,Monitor的执行董事Chris Shepherd说道,Monitor是一个非营利性研究组织,致力于研究野生动物贸易中鲜为人知的物种。他说:“这基本上是在说,违反其原产国的法律是可以的,洗白非法来源的动物是可以的。”
动物园界的其他人表示,Nijman提出了重要的观点。“动物园和水族馆有责任避免支持动物的非法出口,”欧洲动物园和水族馆协会(EAZA)的副执行主任Danny de Man说道,该协会是欧洲动物园的认证机构。“我欢迎这篇论文,因为我认为它将帮助我们审视我们的政策和程序,并在必要时对其进行微调。”
EAZA爬行动物组的负责人Ivan Rehák为无耳蜥保存了一份非官方的血统记录,他也认为圈养无耳蜥的来源“是有问题的”。但动物园并没有造成非法贸易或刺激对无耳蜥的原始需求。
“我认为动物园有义务证明他们获得的任何动物的合法性和来源,” Shepherd说道。“而这项义务不应该落在像Nijman曼这样的人身上。”
道德上的争论
Rehák说,即使已知一种动物的来源有问题,在决定是否购买它时,仍然面临“许多道德上的问题”。就无耳蜥而言,动物园可以在管理圈养种群和参与保护工作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帮助确保该物种在未来的生存”,他说道。
商业交易商和动物园管理员经常以栖息地丧失为理由,保留无耳蜥或者其他动物的圈养种群,作为基因备份,防止它们在野外灭绝时基因的流失。
大多数自然资源保护主义者都认为,对濒临灭绝的物种进行精心圈养,并制定计划将其重新引入野外是十分必要的。例如,20世纪80年代末启动的一项圈养繁殖计划拯救了极度濒危的加州秃鹰。但对于像无耳蜥这样还没有濒临灭绝的物种,仅仅以栖息地破坏作为其圈养理由“是一个非常笼统且不可接受的论点,”Auliya说道。婆罗洲的大部分低地森林正在被改造成油棕榈种植园,但蜥蜴似乎能够在混乱的环境中生存,专家也不能确定其数量的下降是否由偷猎导致。
“这种观点经常出现,但我认为它根本没有说服力,”Hamidy表示。“这不是把动物关在笼子里的正当理由。”
Gumal补充说,马来西亚当局知道有超过6个收到严格保护的地方生活着无耳蜥,包括国家公园,这削弱了栖息地丧失的说法。他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的科学家和当局被排除在西方动物园关于无耳蜥保护的讨论之外。
目前的情况是,“拥有资源的国家正在失去他们的资源,被不择手段的商人获利。”他说道,这种情况违反了公平和公正地分配生物多样性利益的最佳做法。
Shepherd表示,无耳巨蜥为动物园提供了一个机会,不仅要重新评估它们与这一特定物种的关系,而且要仔细审视它们收购动物的方式。“这篇论文真的很及时,因为它突出了一个真正需要解决的问题,”他说道。“如果动物园要成为保护动物的主要参与者,就需要处理掉这种混乱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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