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看之下，肯加姆村有几分伊甸园的味道，或许的确如此。但这并不表示卡雅布人的历史如田园牧歌般宁静祥和，金钱社会总是想尽各种办法试图‘开化’这个古老的民族。不过，勇敢的卡雅布人也从未被击溃过。20世纪八九十年代，卡雅布人在一代传奇酋长的带领下利用勇士文化达到了政治目的：原本政府要求在该流域建设的六座大坝计划最终被迫下马，而这次由保护组织与卡雅布人一起组织的抗议活动如今被称为阿尔塔米拉集会。

　　撰文：奇普·布朗ChipBrown

　　摄影：马丁·舍勒MartinSchoeller

　　在巴西北部的肯加姆村，年轻的卡雅布女子涅克塔克肩上驮着一只失去父母的蜘蛛猴在村中散步。卡雅布人有时会抚养猴子以及其他动物陷于困境的幼仔。

　　这个亚马孙丛林部落曾击退过农场主和淘金者，还成功阻止了一座大坝的建设。如今，部落首领们必须再度抗争，否则将面临丧失自身生活方式的危险。

　　人们很容易把我们此行看做充满浪漫色彩的传奇旅程：摆脱现代世界的牵绊回到从前，重返最后的重要土著文明堡垒之一，投身部落生活。这里长期处于危困境地，不过依然充满活力、完好无缺，从未被征服。几个世纪前，首批冒险进入亚马孙流域东南部的外来者——传教士、黄金国搜寻者、奴隶贩子、美洲虎猎人、割胶人和野外探险者，乘水路艰苦行船至此。

　　肯加姆在卡雅布语言中的意思是“屹立之石”，这个村子得名于肯加姆山，山势高而险峻，立足山巅可以一览部落领地。卡雅布人经常上山搜寻草药。

　　卡雅布印第安人的领地由五块官方划定边界的土地互相连接而成，总面积大约与美国肯塔基州相当。这片自然保护区是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受保护热带雨林之一，由9000名土著人控制，他们生活的44个村落仅靠河流和几乎看不见的小路相连。这些人大多不会读写，很大程度上依然保持着古朴的生活方式。我们要前往的是最为偏远的村落之一肯加姆村，肯加姆意为“屹立之石”，得名于我们眼前的这座高耸出森林的绿色华盖之上245米左右的山峰，山后不远便是伊里里河，该河是欣古河最大的支流，而欣古河是亚马孙河的主要支流之一。

　　绿色保护区：卡雅布族领地占地面积与美国肯塔基州相当，是世界上面积最为广阔的原始热带雨林之一。五块相邻的卡雅布族保留地的四周被公路、养牛场、金矿和巴西人定居点团团包围。

　　肯加姆村看似年代久远，但其实它是1998年才建立的。当时，在一次关于伐木权的纠纷后，酋长普卡蒂尔和追随者们从伊里里河上游的普卡努村脱离出来。卡雅布人经常使用这种方式解决关于某一地区资源的分歧或缓解紧张局面，人类学家称之为“裂变”。这个村子现有187口人，尽管看起来十分古老，但也有一些令普卡蒂尔的祖先无法理解的新事物：政府建设的护士站里的一台发电机、带刺铁丝围栏中的一组太阳能板，还有安装在砍断的棕榈树干顶上的圆盘式卫星天线。一些家庭的茅草屋里有电视，既可以观赏关于本民族仪式的影片，也可以看巴西肥皂剧。

　　肯加姆村强大的酋长普卡蒂尔身上的彩绘颜料由水果、坚果和炭制成。

　　乌涅尔头戴鹦鹉羽毛头饰，彰显他的勇士身份。

　　乍看之下，肯加姆村有几分伊甸园的味道，或许的确如此。但这并不表示卡雅布人的历史如田园牧歌般宁静祥和，能够免遭迫害和疾病的困扰，实际上迫害与疾病让北美和南美几乎所有土著部落遭到重创。1900年，巴西共和国建立11年后，卡雅布族人口约为4000人。随着采矿者、割胶人和农场工人涌入边境地区，传教士组织和政府机构开展了“安抚”工作，用布匹、金属锅、砍刀、斧头等商品讨好土著部落。这些接触意外地将麻疹以及其他疾病传染给没有自然免疫力的人们。20世纪70年代末，跨亚马孙高速公路建成后，卡雅布族人口逐步缩减至1300人左右。

　　订婚是卡雅布人的人生大事，拜普伦蒂为了自己的订婚仪式而佩戴的华丽羽毛令人印象深刻。

　　拜普罗身着珠串，耳朵戴上了棉花裹成的耳环，这些饰品是男孩在命名仪式中所获。

　　不过，即使连遭打击，卡雅布人也从未被击溃过。20世纪八九十年代，卡雅布人在一代传奇酋长的带领下团结起来，利用勇士文化来达到政治目的。郝倪和米卡隆蒂等酋长发起了极其有组织有效率的抗议活动以向外界施加压力。与卡雅布人一同工作20多年的齐默尔曼告诉我，他们甚至会杀死非法闯入领地的人。

　　1988年，卡雅布人使得土著权利写入新的巴西宪法，并且最终巩固了领地的法律认可。1989年，他们抗议欣古河上的卡拉劳大坝工程，大坝如果建成，他们的一部分土地就将遭淹没。在大型抗议活动后，原本要求在该流域建设六座大坝的计划被迫下马，这次由保护组织与卡雅布人一起组织的抗议活动如今被称为阿尔塔米拉集会。“在1989年阿尔塔米拉集会时，卡雅布酋长明智地将卡雅布勇士传统转化为20世纪的媒体事件。”美国环保协会人类学家斯蒂芬·施瓦茨曼说，“他们改变了谈判双方的地位。”

　　奈卡特拉佩戴着卡雅布妇女中流行的长串彩色玻璃珠。

　　作为一种带有仪式性的女性惯例，派诺蒂在头皮上剃出一个倒V字形图案。

　　如今，卡雅布人口正在快速增长。他们表现出极强的适应能力，用上了猎枪、铝制摩托艇和Facebook，在不损失本族文化精髓的同时，接纳了相邻金钱社会的科技与习俗。在康奈尔大学著名人类学家、卡雅布专家特伦斯·特纳的帮助下，他们学会使用摄像机，并用它将仪式和舞蹈以及与政府官员的交涉记录下来。令环保主义者沮丧的是，一些村落酋长20世纪80年代与采金公司达成合作，90年代又卖掉了红木采伐授权。这些他们后来为之后悔的合作现在大多已经结束。

　　最重要的是，卡雅布人学会了撇开彼此间的嫌隙，团结起来以达成共同目标。因此，他们可能是巴西现存大约240个土著部落中最为富有和强大的。他们的仪式、亲族体系、语言、关于森林的知识、人与自然之间和谐持续发展的理念都完好地保存了下来。或许最具决定性意义的是他们仍然保有自己的土地。“卡雅布人不是以失败者身份进入21世纪的，他们没有降低自己的身份，”齐默尔曼对我说，“他们没有忘记自己是谁。”

　　这位父亲身着节日盛装，在等待着孩子的命名仪式开始。

　　“巴西政府正试图通过一些法律，规定关于征用河流用于发电、采矿、甚至是重新划定领土边界等事宜，不必征求土著人的意见。”一个代表22个卡雅布村落的非营利性卡雅布组织负责人——阿德里亚诺·杰罗姆里姆斯基说。2013年6月，400位卡雅布酋长在考卡拉莫罗村公开宣布了他们对大量法令、条例、待审议法案以及宪法修正案的反对意见，这些法律条文将极大损害他们对于领土的控制力，并且阻止他们以及任何其他土著族群扩张领地。在这场政治斗争的诸多方面中，或许眼下最为艰难的是阻止一项卡雅布人以为他们20年前就已经取缔了的工程。此次重启的卡拉劳工程有了一个新名字：贝卢蒙蒂水电站。

　　米卡隆蒂是位伟大的酋长，他会说葡萄牙语，并且大声疾呼为族人争取权益。

　　郝倪是位国际知名的酋长，他也是少数至今仍在佩戴唇盘的卡雅布人之一。

　　这个建设计划始于四十多年前巴西军事独裁时期，经过四十年的研究、抗议、修改计划、法庭裁决、撤销上诉、封锁、国际呼吁，但最终，耗资140亿美元的贝卢蒙蒂工程还是在2011年启动建设。这个水电站包括运河、水库、水堤以及两座大坝，位于距肯加姆村以北500公里左右的欣古河上，在那里，河道拐了一个巨大的U形弯，叫做大沃尔塔。该工程计划于2015年投入使用，最大发电量将达11233百万千瓦。对于该工程，国内已分成两派，项目支持者认为这是生产所需电能的一种方式，而环保主义者宣称这项工程对社会、环境以及财政来说是一场灾难。

　　2005年，考虑到大坝产生的能源对于快速发展中的国家至关重要，巴西国会投票决定重启大坝建设项目。受到该计划影响的卡雅布以及其他部落于2008年在阿尔塔米拉集会。巴西联邦检察官办公室提出，该工程的环境影响评估存在缺陷，而且并未充分征求该地区土著居民的意见，因此提起一系列诉讼以阻止水电站的建设，这实际上使得政府内的两股势力对立起来。案件移送至巴西最高法院，但判决被推迟，贝卢蒙蒂工程建设获准进行。

　　一群带着猎枪和斧头的卡雅布勇士穿梭在丛林中，搜寻新的猎物。

　　由于公路的开通以及10万名工人和移民的涌入，因此，即便只建成两座大坝，也将对欣古河流域产生巨大影响。大坝将淹没的区域与芝加哥市面积相当。官方预计将有两万人被转移安置，而独立机构预计的数字可能还要高出一倍。大坝淹没大量植被所产生的甲烷将与燃煤发电站排放的温室气体相当。欣古河一段长度约为100公里的河道中80%的水量将被转移，导致一些依赖季节性洪水的区域干涸，而这些区域是很多濒危物种的家园。

　　肯加姆村的妇女驾着铝制小艇沿枯水期伊里里河徐缓的水流逆流而上，去采摘巴西紫莓和薰草豆。男人们则结伴去打猎，同时保护她们免遭美洲虎以及其他野兽的袭击。

　　“眼下关键问题在于这之后会怎样，”施瓦茨曼说，“政府说只建设贝卢蒙蒂工程，但最初的提议还要建设另外五座大坝。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仅仅建设贝卢蒙蒂工程是否合算，可能政府日后又会说还是需要建设其他几座大坝。”

　　郝倪在议事厅向肯加姆村民发表演说，这是一场语调抑扬顿挫的卡雅布语演讲。他把双手伸向空中并重击棍棒：“我不喜欢卡雅布人模仿白人文化。我不喜欢淘金者。我不喜欢伐木工。我不喜欢大坝！”

　　两名卡雅布勇士在吃他们刚刚从河里捕来的孔雀鲈鱼。

　　他此行来到肯加姆的目的之一是弄清楚为什么领地东部地区的一些酋长一直在拿巴西电力公司的钱。装有25马力的崭新船用马达的箱子堆放在保护雨林协会总部门廊上。郝倪的村子以及其他南部村落坚决拒绝了巴西电力公司的钱，环保积极分子称这些贿赂的目的是瓦解土著人对于贝卢蒙蒂工程的抵制。建设大坝的财团在这一地区投资打井、开设诊所、修路，并且向附近12个村庄每月发放3万雷亚尔(约合1.5万美元)的食品和物资津贴，施瓦茨曼称这些钱是“封口费”。

　　卡雅布人与肮脏的巴西钞票的初次相遇，催生了代表金钱的词语“pe-ocaprin”，意为“悲伤的树叶”。越来越多的悲伤树叶成为卡雅布人生活的一部分。在靠近图库玛的卡雅布村庄图雷加姆，伐木厂和畜牧场带来的污染摧毁了渔场，因此卡雅布人常常到超市去购买肥皂和冷冻鸡肉。

　　居住在靠近领地边界的村落中的卡雅布人需要食物补给时就会去超市,比如上图中这位图库玛村的村民。

　　酋长们离开的那天，他们需要签署一些文件——国家印第安人基金会的文书涉及各种他们讨论过的授权事宜。米卡隆蒂既熟悉丛林世界也熟悉西方世界，他签名时快得就像写过上千封文书的人。而郝倪拿着笔却显得很笨拙。看他写自己名字费力的样子很令人受触动。

　　晚间沐浴时，普卡蒂尔酋长把头饰和眼镜放在一块石头上，自己浸入伊里里河水中。普卡蒂尔是卡雅布人权益谈判中的关键人物。他曾把族人动员起来保护自己的领土，如今，他还将再次发起抗争。

　　六个月之后，26位东部地区卡雅布酋长在图库玛聚首，共同签署了一封信，宣称不再接受大坝建设财团的金钱：“我们米本奥克莱卡雅布人已经做出决定，我们不想要你们一分不义之财。我们不接受在欣古河上建设贝卢蒙蒂或是其他任何大坝。我们的河流是无价的，我们吃的鱼是无价的，我们子孙的幸福也是无价的。我们将斗争不息......欣古河是我们的家园，这里不欢迎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