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对动物意识了解得越来越多,动物不仅能感知痛苦,而且能认知死亡的概念,并能自己计划死亡的说法是否有足够的依据?
© The Dodo
利维坦按:
维基上对于“自杀”的定义是:“意图导致自我躯体死亡的主动行为。”这就意味着,当我们观察动物是否存在自杀行为的时候,就必须纳入“自我意识”来考量:具备自我意识的动物不仅能够感知到痛苦、悲伤,还需要明白死亡对其意味着什么。虽然我们看到待宰的牛羊留下眼泪,大象、海豚围绕着死去的同伴长久不离去等很多与人类极为类似的行为表征,但我们的确无法确定这些动物与我们对待死亡的态度在何种程度上是相同的。这让我想起一度盛传的旅鼠成群结队“自杀”的说法。不过很遗憾,这种后来被命名为旅鼠效应(Lemmings Effect)的现象,并不能证明就是自杀行为。
那么,动物的那些自残行为(Self Injurious Behavior)呢?比如猫狗的过度舔舐,一些鸟类啄光自己的羽毛,这些行为可能和疾病、环境压力有关,但我们仍旧无法知道确切的答案。
文/Richard Pallardy
译/Rachel
校对/Yord
1970年4月,里克·奥巴瑞(Ric O’Barry)来到迈阿密水族馆,看望一只名叫凯西(Kathy)的海豚。这只海豚是他从野外捕获并训练出来的,之后在电视节目《海豚宝贝》(Flipper)中当了三年的主角。
当时她已经“退休”,奥巴瑞回忆说她看起来心情很低落。凯西独自生活在一个混凝土水池里,但海豚是一种社会性很强的动物,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奥巴瑞说,这位从前的海豚表演明星游进他的怀里,然后沉到水池底部,拒绝浮出水面。她淹死了自己。
海豚凯西与里克·奥巴瑞。© IAI TV
这个故事很让人动容,它反映了海豚和其他高智商动物在被圈养之后遭遇的悲惨困境,引发了人们的共鸣。正如奥巴瑞所说,凯西的死促使他采取行动,此后他一直致力于保护海洋哺乳动物。他最著名的事迹是在2009年拍摄了纪录片《海豚湾》(The Cove),揭露了在日本太地町,当地人每年捕杀约2000只海豚的事件。
动物自杀是真的吗?动物真的会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何为自杀?
自杀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我们还未完全理解为什么人类会自杀。人类自杀的诱因尚不明确,在美国精神医学学会(APA)出版的《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DSM-5)中,自杀行为障碍被列为一种“需进一步研究的障碍”。甚至是构成人类自杀的决定因素也值得讨论——这既是生物学和心理学的问题,也是哲学和语义学的问题。
比如,神风特攻队的飞行员和“自杀式袭击者”真的是自杀吗?通常来说,他们没有表现出自杀者的精神病理特征,其动机更多是出于政治或宗教因素,而不是真的死亡愿望。自杀是主动的选择,还是一种病理状态导致的结果?如果我们要研究动物的自杀,这点很关键,因为动物的选择能力和人不同,人具有综合分析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独特能力,而动物则不然。
© Amnesty PLUS
自杀与重度精神疾病(SMI)有关,有假说认为自杀倾向可能具有遗传性,还有一些存在争议性的说法认为抗抑郁药物可能增加年轻人的自杀风险,这些都表明,自杀在某些情况下可能不是一种选择——如果我们认为选择是在稳定心理状态下做出的理智决定。如果这样的话,人们在面对绝症时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这可以说是一个理性选择——是否应该被称为“自杀”?自杀到底该如何定义?
澳大利亚弗林德斯湾(Flinders Bay)搁浅的鲸鱼。© The Conversation
虽然人类对动物意识了解得越来越多,但某些动物不仅能感知痛苦,而且能认知死亡的概念,并能自己计划死亡的说法是否有足够的依据?诚然,我们所知道的是,动物拥有不同程度的自我意识,会经历抑郁、焦虑和其他心理疾病,有自毁的能力,对死亡有一定概念,至少在同类死亡时会表现出悲伤,并且在某些情况下能够为未来做打算。
动物异人论
尽管如此,有批评者认为,动物能够自杀这一观点是一种拟人论(anthropomorphism)——将人类的特征赋予非人物体身上。海豚看起来沮丧,不浮出水面呼吸,这些并不意味着它选择了自杀。《自杀的进化》(The Evolution of Suicide)一书的作者、持怀疑论的C.A. 索珀(C.A. Soper)认为,像凯西之死这样的例子“更多地体现了观察者的想法,而非被观察者”。
那些支持动物自杀可能性的人——其中大多数很快表示他们并不完全确信——称以上的说法为“动物异人论(anthropo-denial)”。换句话说,他们认为,仅通过初步观察就否定动物会以人独有的方式思考和行动的可能性过于草率。相反,他们坚持认为应该审视这些能力的大小。虽然动物表现悲伤、抑郁、快乐或愤怒的方式可能和人类不同,但这并不意味着表达情绪的能力不存在。他们坚持认为自杀行为也同样如此。
旧金山州立大学(San Francisco State University)哲学教授大卫·佩尼亚-古兹曼(David Peña-Guzman)表示:“我们需要学会接受这一点——对任何一种方式都不轻易下定论,并采取一种我称之为‘认识谦卑’的态度。”2017年,他在杂志《动物感知》(Animal Sentience)上发表了一篇相关主题的文章,引发了该领域其他专家的各种回应,有的支持,有的反对。佩尼亚-古兹曼在2018年又撰写了一篇文章以回应批评者。
他回忆道:“有趣的是,批评者们意识到他们实际上也无法相互认同。”确实,这个问题非常复杂,正面证据主要是单一的观察和推断,而不是经验证据。相应的解读也各不相同。
黑猩猩弗林特(左)和它的母亲弗洛,以及古道尔在一起。© Flickr
简·古道尔(Jane Goodall)回忆了她的一个研究对象——黑猩猩弗林特(Flint)的死亡故事。在它的母亲弗洛(Flo)死于坦桑尼亚贡贝国家公园后,弗林特似乎失去了生存意志,一个月后也离开了人世。类似的情况还发生在狗和大象身上。这些观察结果十分惊人,但这些案例是否符合描述人类死亡所用的自杀语义?通常情况下我们认为自杀是有某种意图的,即便是受害者处于极端胁迫或精神不稳定的状态下。我们无法证明弗林特是故意让自己挨饿的——我们无从知晓。
Poco是一只生活在肯尼亚“甜水黑猩猩保护区”(Sweetwaters Chimpanzee Sanctuary)的黑猩猩,在获救前,他曾被囚禁在笼子里近十年。他的症状被认为符合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标准。© ResearchGate
佩尼亚-古兹曼文章的回应者之一瑞恩·赫迪格(Ryan Hediger)表示:“我认为这有点像暗物质,我们没有足够多的观察,因此无法真正解释原因。” 瑞恩·赫迪格在肯特州立大学(Kent State University)研究动物实验并教授英语。
一些体型小巧的蚂蚁,比如编织蚁(Weaver ant),可以通过爆炸释放出致命的黄色液体,以杀死更大的捕食者。© Alexey Kopchinskiy
值得注意的是,动物界里的一些自毁行为,几乎可以肯定不是任何意义上的自杀。蚂蚁和蚜虫在捕食者靠近时会爆炸,从而保护它们的同类。某些种类的蜜蜂在被寄生蝇寄生后会离开巢穴,以避免危及蜂群。虽然对于无脊椎动物感知能力的研究表明,昆虫可以感觉到疼痛,等等,但这些行为几乎是出于本能的,而非由个体选择决定。同样,旅鼠从悬崖上跳下自杀的行为更像是种族数量过剩的意外结果,而不是个体有意识地跳入深渊。
故意与否
其他的一些例子则更加难以解释。
著名野外生物学家乔治·夏勒(George Schaller)讲述了这么一个例子:一头水牛在被狮子咬伤后逃回了牛群,但接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它不知何故离开了牛群的保护,宁可让狮子饱餐一顿。它是因为知道自己的伤无可挽救而故意让捕食者结束自己的生命吗?或者它是出于别的什么动机,比如精神错乱,或者是想引开捕食者以保护它的群体?
一头刚从非法熊胆工厂解救出来的亚洲黑熊。© Hoang Dinh Nam
涉及动物自杀的文本中提到的另一个例子,其解释也同样主观。芭芭拉·金(Barbara King)在她2013年出版的《动物如何感知悲伤》(How Animals Grieve)一书中,讲述了一只熊妈妈和她的幼崽被榨取胆汁的故事。取熊胆汁的行为主要出现在亚洲国家,人们认为胆汁具有药用价值。在取胆汁时,要将导管插入熊的身体内,过程极其残忍。据推测,母熊挣脱了束缚,闷死了自己的孩子,然后一头撞到墙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只动物为了逃避悲惨的命运,故意杀死孩子,然后又了结了自己,这似乎令人难以置信。更有可能的解释是,由于受到残酷的折磨,母熊惊慌失措,或被逼发疯。
以上例子说明了评估动物自杀可能性面临的主要挑战。动物必须要有自我意识,理解死亡的真正含义,并且能够执行一系列它知道会导致自己死亡的行为,如此才可称为自杀。有一些迹象可以证实前两种能力,但最后一种能力难以辨别。海豚和一些灵长类动物会为死去的同伴哀悼,但这并不足以证明它们实际上理解并能促成自我死亡。
一头条纹原海豚在柯林斯湾(Gulf of Corinth)似乎在悼念它的同类。© Silvia Bonizzoni/Dolphin Biology and Conservation
即便假设奥巴瑞和古道尔等人做出的判断是正确的,即他们的研究对象知道自己在结束自己的生命,仍然存在定义的问题——像停止进食或者呼吸这样的行为,虽然可以被认为是自毁,但真的可以被认为是自杀吗?
佩尼亚-古兹曼认为,这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被看作自杀。“在人类心理学文献中有一个问题:自杀是只限于主动的自毁,还是也包括被动的自杀?我更倾向于宽泛的定义,它可以解释弗林特这样的情况。”
而索珀则反驳道:“很多关于动物‘自杀’的困惑都源于无效的定义。那些认为非人类的生物会‘自杀’或者可能‘自杀’的人,都基于一个非常宽泛的‘自杀’定义,他们认为任何有争议的自我伤害行为都可以被看作‘自杀’。”
西悉尼大学(Western Sydney University)动物和环境伦理研究专家约翰·哈德利(John Hadley)补充道:“(传统意义上)自杀的定义相对来说没有太多争议,即在某种反思性判断后,认为不值得再活下去,然后故意结束生命的行为。在考虑动物是否会自杀时,如果我们用这种直接的方式来定义,并作为一种基于现有证据的描述性或科学事实,我认为我们必须说不。”
其他质疑动物自杀可能性的人指出,青春期前儿童和有发育障碍的儿童很少出现自杀。而即便是最聪明的动物,其智力也无法超过一个青少年。这就引发了一个问题:动物是否有能力故意构思自杀——更不用说执行自杀了。
索珀说:“如果蹒跚学步的人类都无法理解这个想法,那么智力稍逊一筹的动物可能也无法理解。”
我们可以想象到的是,动物是否会自杀可以通过实验验证。但这种做法有悖伦理。故意把动物逼到它可能会寻死的状态触及了动物实验的底线。当然,这不是说人们不会尝试这么做。
与此同时,我们不得不思考一系列基本上无法回答的问题。直接承认或者否认动物自杀的可能性,是否来得更简单?这一问题几乎无法作答。但考虑到近几十年来在动物意识领域里的惊人发现,更一步的见解肯定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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