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尹杭觉得自己与雪豹之间有一份上天安排的缘分。

 

　　她从小在四合院长大，常常有野猫、黄鼠狼等跑到院子来，爱好小动物的尹杭总是把它们当成朋友。但尹杭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跑到野外做起保护野生动物的工作来。

 

　　2014年2月24日上午，北京大学校园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办公室，一个阳光、漂亮、富有活力的女孩儿出现在记者面前，言语谦虚客气，带着北京女孩特有的大气，但语调中透露出一丝疲惫。

 

　　“我前天刚出差回来。”尹杭长期在高原上工作，强烈的紫外线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留下了痕迹，皮肤呈现小麦色。

 

　　与雪豹的奇妙缘分

 

　　2009年，尹杭加入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的雪豹保护项目，成为一名野生动物保护志愿者。这是她与雪豹缘分的开始。

 

　　“雪豹其实很胆小。”尹杭介绍道。由于敏感、机警、远离人迹，喜欢昼伏夜出，雪豹被人类目击的记录很少。到目前为止，人类对雪豹的了解十分有限，甚至有研究雪豹的专家从未见过野生雪豹。也正因为雪豹的这种习性，使得人类对雪豹的观察研究和分布统计极其困难，没有人确切知道野外现存多少只雪豹。

 

　　“你能相信么，这么难得一见的大猫，我见过四次！”尹杭的声音中透着自豪与骄傲。

 

　　2010年，尹杭第一次赴三江源野外考察，就与她心心念念的“大猫”幸运相遇了。

 

　　那次，她跟随项目团队进入青海玉树的囊谦、治多地区进行调研。一夜大雪过后，项目团队按原计划分成两个小组出发寻找雪豹的痕迹。

 

　　尹杭所在的一组没有搜寻到雪豹痕迹，正打算往回返时，收到了另外一组送来的信息，说沿着雪豹脚印找到了它栖息的山洞。得知消息后，尹杭和同伴马上掉头驶向雪豹所在地，花了3个多小时才到达洞口。

 

　　“当时觉得肯定见不到了，毕竟从队友发现到我们赶到(山脚下)已经过去3个小时了。”尹杭说，当得知雪豹还在洞里时，他们拼命往洞口赶，“(走路)从没有像那天那么快过，我已经顾不上由于剧烈运动而造成的高原不适感了”。

 

　　窄小的洞口颠覆了尹杭之前对雪豹窝的想象。她把头挤了进去，调整了下手电筒，看到雪豹侧身躺在角落里，通体蓬松的灰白色皮毛上散布着圆环状的黑色花纹，随着呼吸有节律地起伏着。

 

　　看了几分钟，她心满意足地退出洞口，换另一名同伴观察。同伴刚把头伸进去就惊呼：“快撤，它要出来了！”几人慌乱地爬到对面的碎石上，还未站稳，只见雪豹一窜而出，跃上一块岩石，挥舞着长而粗大的尾巴向山下跑去。

 

　　“它的尾巴几乎与身体等长，长满浓密蓬松的毛，从空中划过，留下漂亮的弧线！”尹杭回忆时仍难掩激动。“当时一点儿也不害怕，全是兴奋与好奇，想看看它到底长什么样子。因为错过了这一次，可能以后都不会再见到。”

 

　　“没想到我与雪豹的缘分不是一面之缘。” 尹杭加入雪豹保护项目组已经进入第五个年头，每年都要在藏区待上七八个月，这期间她一共见过4次雪豹，近身观察的只有刚加入项目组的那一次。

 

　　“第一次见到雪豹，就觉得与它有缘分，后来又见过几次，我感觉我们之间有联系。”尹杭说，“也就是这种奇妙的缘分和联系，支持着我守护雪豹这么多年”。

 

　　人兽冲突带来保护难题

 

　　随着不断地深入了解，尹杭发现在三江源这片土地上，雪豹面临着很多威胁，其中之一就是雪豹因捕食家畜而被当地牧民报复性伤害。

 

　　上世纪 80 年代后，由于栖息地被破坏，岩羊等有蹄类动物数量大幅减少，雪豹的天然食物减少，导致雪豹袭击牧民家养的绵羊、牦牛现象加剧。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和北京大学的雪豹团队曾接触过三江源地区144 户人家，发现拥有家畜的 138 户牧民中，被雪豹捕食过家畜的有将近一半。

 

　　“对于雪豹来说，牛羊和野生岩羊、旱獭一样都是捕食的对象之一，经常是遇到哪个捕哪个。”尹杭说。尤其是带着幼崽的母豹，在食物匮乏时，为了喂养幼豹，对食物的渴望会更加强烈，会偷袭羊群，甚至攻击小马驹和小牦牛。

 

　　2010 年5月，囊谦地区一户人家被雪豹连续捕食3头牛。为了阻止继续损失，牧户追踪雪豹的痕迹到洞口，用燃烧的牛粪熏死了一大两小3只雪豹。

 

　　牧民索日家有 9 口人，5 个是上学的孩子。据调研团队统计，2009 年，索日家有 290 只羊，但到今年初只剩不到 60 只。除自然死亡的几只外，消失的羊全部是被雪豹吃掉的。

 

　　“绵羊是索日家唯一的经济来源，损失的200 多只价值20多万元。”尹杭说。由于家畜经常被大型动物捕食，当地牧民的损失惨重，为了泄愤，很多老百姓即使不求雪豹皮毛，也会采取报复性猎杀行为，产生“人兽冲突”。再加上当地放捕兽夹、投毒杀狼等现象，也会误伤到雪豹等珍稀野生动物。

 

　　由于多数受损的牧民地处偏远，没有手机信号，牧民去县里报备损失，路程少则一天，赶上天气不好路更是难走，申报损失成为难题，并且因为材料上报需要书面材料，损失往往无从赔付。

 

　　2012 年年初，《青海省重点保护陆生野生动物造成人身财产损害补偿办法》开始实施，规定野生动物肇事造成损失后，省级财政负担 50%，州( 地、市)、县级财政各负担25%。尽管有补偿办法，但是没有具体的财政支持，落实很难。

 

　　“我们也无奈，一边是岌岌可危的雪豹，一边是损失惨重的牧民。”尹杭意识到，要保护雪豹，就要缓解当地牧民和雪豹之间的冲突，发展当地保护力量。

 

　　尊重生命是动力源泉

 

　　尹杭与项目组成员联合当地林业局、寺庙以及当地牧民，尝试在项目点建立“家畜保险基金”，让村民为自家的家畜买保险，让因雪豹等食肉动物造成家畜损失的牧民得到赔偿。

 

　　“家畜保险基金”管理办法规定，家畜损失赔付的前提是没有野生动物被猎杀，并看管好自己的牛羊，同时开展定期的野生动物巡护工作等。前多村的老百姓自发组成了3个冲突记录小组，11个人参与到记录损失的工作中来。

 

　　基金推行的第二年，5户牧民开始实施联户放牧，每户牧民负责两个小时，轮班交替，保证每岗牧民都能集中精力看管好牛羊。联户放牧实施后，效果显著，全年没有损失的牧户从保险之前的6户，提高到了14户，补偿金额也减少到了8800元。

 

　　“我们跟牧民都很高兴。”尹杭说。到目前为止，前多村的“家畜保险基金”投入资金总计8.1万元，覆盖全村31户牧户的2000多头牦牛，保险赔付106起肇事事件，补偿金额约3.4万元。保险运作3年来，目前村保险基金通过发放小额贷款的方式已经可以自负盈亏、独立运作。

 

　　尽管面临筹集资金、运行监督以及如何与政府更好对接等挑战，但“家畜保险基金”的成功运行让尹杭更加自信，希望把经验推广到更多的地方去，比如如何在家畜更多的纯牧区尝试，重建人兽之间的和谐关系等。

 

　　“希望人兽冲突保险基金的思路可以帮助缓解当地老百姓和雪豹之间的矛盾，当地人才是雪豹保护最能依靠的力量。”尹杭说。她经常被问这样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只保护雪豹？”在藏民的认知中，生命不分大小，物种没有贵贱，每一个生命都是平等的。

 

　　尹杭说，这就是她坚持做环保的动力源泉。行走在三江源，就像是生动鲜活的课堂，当地老百姓发自内心的、没有任何遮掩地热爱家乡、热爱生命是课堂每天讲述的内容，从这个过程中，收获对生命伟大与神奇的认知。

 

　　对尹杭来说，她的课堂不在别处，就在那广袤荒凉的高原。

 

　　雪豹是一种濒临灭绝的猫科动物，因终年生活在雪线附近和皮毛雪白而得名，被誉为世界上最美丽的猫科动物， 是中亚山地生物多样性的旗舰种。

 

　　在过去的20年里，由于自然和生态环境的恶化，栖息地缩小，偷猎或者报复性捕杀等原因，雪豹的数量已经下降了20%甚至更多，使这一原本稀少的物种走向濒危。“只见雪豹皮，不见雪豹”是20世纪90年代美国博物学家乔治·夏勒博士的痛心呐喊。

 

　　现在，全世界的雪豹在野外仅存大约3500只，其中至少有60%的雪豹分布在中国。青海省位于中国有雪豹分布的6个省和地区的中央。大约有650只雪豹分布在6.5万平方公里的栖息地里面。

 

　　从2009年起，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北京大学自然保护与社会研究中心和青海省林业局、当地的社区伙伴们一起开展了青海三江源的雪豹保护项目，联合当地社区保护力量，致力于各社区监测的试点工作，对雪豹及其食物现状的科学记录，同时在当地开展保护雪豹的宣传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