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粉,如今俨然是保健品“网红”。 前不久,跟朋友去重庆的磁器口古镇新街,我就看到好几个小店在卖一种“葛糖”。以前在广州上班时,当地则爱用新鲜葛根来煲老火靓汤。 重庆地区,最常见的吃法就是喝葛根粉调成的羹,就像江南地区盛产的藕粉一样。母亲喜欢早晨冲一碗喝,辅助降血压,我则最喜欢在吃过重口味的火锅或江湖菜之后喝上一碗,既清甜又解渴。而记忆中最美味的葛粉,是在湘西凤凰古镇吃到的,现冲现卖,表面撒上一层花生碎,香气扑鼻。 葛粉有很好的保健功效。 本文图片除特别注明外均为作者 周敏 图 每年的秋冬季节,是采收新鲜葛根的最佳时节。一位老家在重庆郊县的朋友,每年此时都会给我捎来一些地道的葛根粉。市场上也有葛粉卖,一斤30元至50元不等,然而极难买到真货。听这位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朋友讲,挖葛根(特别是野生的)很辛苦,制作过程也挺繁琐,很费功夫。 葛(Pueraria montana)豆科葛属,攀援藤本。 早前几年,我就在家四周发现了野生葛藤,不止一处——我家所在的小区原本就是城市里接近乡野的边缘地带。它那粗壮、长满锈色长毛的藤,与三枚大且同样粗糙的叶子,很容易让人辨识出来。 今年中秋节前上歌乐山,正好撞上了大片大片正在开花的葛,粗壮的藤蔓爬上了大树,铺天盖地。前几天,专程去家附近的免费小公园——那里原是片荒坡,山头上也长满了葛,果然看到一串串葛花掩映在绿意浓郁的葛叶间。 小公园里的葛虽然多,但想拍到清晰的葛花则还需要运气——它们通常开在很高的枝头。这一天,我运气不错,发现了一丛刚好伸手够得着的,得以欣赏它绚丽的美。 葛在秋天开花 葛的花,非常漂亮。小花密集,每两三朵一簇生于总状花序的节上。颜色是靓丽的紫红色,标准的豆科蝶形花。旗瓣基部还有一个明黄色的色斑,就像美人的“俏媚眼”。 总状花序,直立地从叶腋伸出。 葛花,非常美丽。 然而,这次我并不是为了看花而去。第一次在歌乐山上采了花的标本,解剖欣赏完毕后,一查检索表,顿时傻眼了:葛属数种,定种的第一个特征,是托叶形状。 小公园里的葛,托叶是长卵形的,中部贴生于茎与叶柄交结的地方。看上去,就像一对夹子,将叶柄保护于其间。以这种方式生长的托叶,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植物学上称为“托叶背(面)着(生)”。 托叶背着,是辨识葛的最关键特征 确定了这个关键特征,再加上花萼最下部的裂片明显长于侧裂片、花的龙骨瓣长于翼瓣这两个特征,顺利确定了,这就是葛本种(Pueraria montana)。 花的龙骨瓣长于翼瓣,最下面的花萼裂片明显长于侧裂片 葛是原生中国的古老植物,中国人对这种植物非常有感情,不仅吃它,还将其入药,用它制成纤维做衣服绳索,堪称物尽其用的典范。 葛根药食两用。中医将其归为发散风热之药,即老百姓常说的清热。据《本草纲目》记载,“葛,性甘、辛、平、无毒,主治消渴、身大热、呕吐诸弊,起阴气,解诸毒。”除了葛根,葛花也可药用,用水煎服可解渴醒酒。 作家阿城有偏头痛的老毛病,中医开给他的方子里就有葛根。阿城曾经在云南下乡,很熟悉农村生活,他对葛有着丰富的感性认识—— “葛根,就是皮可以织‘葛布’的那种葛的根,它可以松懈肌肉,用来治冠心病、心绞痛、高血压很见效。若是酒吃醉了,吃它的花可以解酒。威尼斯的醉汉不妨试试,意大利的酒店也不妨卖这种花,酒一定会卖得更多。” “另一种粉葛的根自古就是度荒年的食物,我在云南时,大家常上山挖来煮吃,生吃是黏的,滑溜溜的像鼻涕,煮熟了,真是鲜美。要小心的是苦葛根,将砸裂的苦葛根丟进河里,鱼就会假死,浮到水面上来,人则一片欢腾。我本来认为苦葛使鱼的肌肉松懈,水的压力使鱼的体内循环停止,由于缺氧,鱼昏迷了。其实不是,苦葛根是胃毒。所以挖葛根时要注意,叶子圆而且不分叉的是苦葛,吃会毒死。” 粉葛(Pueraria montana var.thomsonii)是葛的变种,如今以栽培为主,花比葛更大一些,是葛粉的主要来源。苦葛(Pueraria peduncularis)俗名云南葛藤,主要野生于西南地区及西藏、广西,它区别与葛的一个主要特征是托叶基着。 《诗经名物图解》里,日本江户时代的儒学者细井徇撰绘的葛,原本现藏于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 除了吃,葛皮纤维更是古代最重要的织布原料之一。我国古代平民的衣物,主要来自三种植物纤维,即葛、纻(苎麻)与麻(大麻)。《诗经·周南·葛覃》中就有“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綌,服之无斁”的诗句。 “覃”是蔓延的意思,“絺”是细葛布,“綌”是粗葛布,翻译成现代语,一幅鲜活的古代生活场景历历在目:葛藤是如此绵长啊,蔓延在山间的谷中,繁茂的叶子一片青青。山谷间飞起美丽的黄莺,轻轻地降落在灌木林丛,婉转的鸣叫声这般动听。葛藤是如此绵长啊,蔓延在山间的谷中,成熟的叶子繁茂葱葱。把它割回来煮在锅中,细布和粗布随意织成,穿着它真是其乐无穷...... 葛藤,我国古代平民衣物最主要的来源 羽状三小叶,不规则三裂。很多小叶被虫子咬过,呈镂空状。 然而,在中国一直备受喜爱的葛,被引种到美国后,却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待遇。英国博物作家理查德·梅比在《杂草的故事》里,详细而生动地描述了这个故事。 葛最早现身美国,是在1876年美国费城的世界博览会上,前来参展的日本人带来了葛藤。这个展台很受欢迎,美国园丁们开始把葛作为观赏植物种植起来。到了20世纪20年代,佛罗里达州的一个农场发现牛在啃食葛藤,于是开始将葛当作饲料进行推广。1935年,美国联邦土壤保护委员会提倡在南方广泛种植葛藤,农民只要在自家的荒地上种葛藤,每种一英亩就可以获得八美元的补贴。 谁知才没过几年,人们就发现:由于没有天敌,柔嫩的葛藤摇身一变,成为了可怕的“怪兽”。梅比在书中很形象地描绘了葛藤在美国的超级生长能力:“在葛藤生长的高峰季节,它们12小时就能长30厘米。一个在美国南方各州流行的玩笑就是说晚上睡觉一定要关窗户,不然一夜之间葛藤就会爬进来。废弃的建筑物在一层厚实的葛藤覆盖下可以很快消失不见,甚至整座本土森林也能被它们吞没。” 美国作家弗朗西斯拉姆到阿拉巴马州后也被眼前所见惊呆了:“电线上长着葛藤,树上长着葛藤,房子上长着葛藤,连葛藤上也长着葛藤。每隔几分钟我们就会看见一片地里长满茂盛的藤类。” 如今,葛不但被称为“美国最可怕的恶魔杂草”,还被美国农业部钦定为非法植物。在美国民间,甚至还流行一种阴谋论,相信这种说法的人们坚信,“葛被引入美国是日本意欲摧毁美国经济的一个阴险计策”。 延绵不绝的葛藤 这个故事,听上去就像是“南橘北枳”的现代国际版本。正如梅比所言,某种植物即便本性温和,一旦到了新环境里也可能性情大变。对于杂草而言,环境决定着一切。 那个下午,当徜徉在那个小公园里时,我渐渐察觉出了它所散发出的无声强大的气场。它们遇树即缠绕攀援向上,在树梢织出一大片的葛林;还有一些新生的细枝贴着地面匐匐生长,其茎节着地处即长出一簇簇的细根须,从这里又长出一枝新的茎来,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茎善缠绕攀援 茎节落地生根,迅速长出新枝 如此强大的生命力。细细观察着眼前的葛藤,我再次想起了《杂草的故事》中的一句话:“文明的背后,野性从未走远。” (作者周敏,资深媒体人,博物爱好者,参与编写《认识中国植物 西南分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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