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界中的万物都是相连的,每一种物种都很重要。如果画框以外的世界消失了,那么保护蒙娜丽莎的微笑又有什么意义呢?
写在前面:
2013年,CNN电视台发起了一个 “觉醒计划”,意在推动人们关注和改变那些处于边缘的、很少进入公共讨论视野的事件,觉醒计划的前五个焦点都是由观众投票选出的,其中就有非法贩卖野生物这个话题(其他四个是美国贫富差距、强奸之都、世界上最穷的小孩、美国濒危河流),本文作者John D. Sutter是CNN的专栏作家也是“觉醒计划”的主要负责人,上面所列五个焦点都是由他负责实地考察和撰稿的。
观众投票选出非法贩卖野生物话题后,CNN最终选择了穿山甲这种很少美国人知道但却可能是被非法贩卖数量最多的哺乳动物作为调查对象,并派John D. Sutter前往越南和印尼进行为期两周的调查,而John D.Sutterr在进行这个调查前,和世界上大多数的人一样对穿山甲这种动物几乎一无所知,但随着工作的进行,他开始慢慢了解和喜欢上这种动物。
别担心,这不会是一篇说教的保护动物宣言,相反的,它很有趣很真实。正是因为John D. Sutterr出发前对穿山甲的几乎一无所知,他对行程中接触和知道的每一个“新”事物才会有那么生动的感受力,他不是带着结论去调查,他是带着怀疑去找可以让他信服的解释。为什么要保护穿山甲?穿山甲是一种什么样的动物?穿山甲灭绝了又怎么样?穿山甲有这么重要吗?穿山甲肉和猪肉有什么区别?反正也不是没吃过动物肉,吃几块穿山甲肉有什么关系?这些你和我都会问的问题,John D. Sutterr也一样会问。而他在他两周的行程中似乎找到了一些他可以接受的答案。
John D. Sutterr的这篇文章主要可以分成四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写他参观越南穿山甲康复中心,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真实的穿山甲,这部分的描写比较温馨可爱,像一部萌暖的宠物电影;第二部分是写他在越南河内暗访有售卖穿山甲的餐馆和中药铺,可能有惊悚点,不剧透;第三部分是写他在印尼乔装成一个做穿山甲生意的黑帮分子被引见给当地的穿山甲黑贩子头目,其时有卧底有黑道,气氛紧张,完全具备犯罪电影的元素;第四部分是作者到印尼苏门答腊去了解穿山甲交易链条最下游的情况,即穿山甲是如何被偷猎的,谁在偷猎穿山甲,他们为什么要偷猎穿山甲等等。
最后说一句,John D. Sutterr用的记叙方式是互动的,很容易让人产生也在现场的代入感,我相信,如果你看完的话,这不会仅仅是John D. Sutterr一个人的两周越南印尼之行,它也会是你的两周越南印尼之行。
下面是正文:
第一部分:越南菊芳国家公园—— 康复中心里的穿山甲
一种被认为是世界上被非法贩卖最多的哺乳动物,此刻正静静地躺在越南郊区的一个地下室里。没有任何声音从它的笼子里传出,哪怕是一丝吱吱的细微声响。拴住笼子的挂锁嘎啦一声打开之后,我才依稀看到它的样子,它看上去很温和。
它看起来像…… 我试着找一个恰当的形容
“像一只龙”我最后说。
“也像洋蓟”一个同事补充。
“他在这里的代号是P8”一个研究员告诉我们。
但这里没有人叫他的代号,大家都叫他“好运”。
如果你知道了它的经历,你就会明白大家这么叫的原因。
“好运”是一只穿山甲,一种罕见的、有鳞甲的哺乳动物,大概一只家猫那样的体积大小,我知道这样形容有点奇怪,但我忍不住用我脑中闪过的一些熟悉动物去对比眼前的这只穿山甲。穿山甲常常被形容为会走路的松球,或是长着腿的洋蓟、微型的恐龙和友好的鳄鱼之类。穿山甲没有老虎的优雅,也没有犀牛那样充满蛮劲和力量的长相,这或许是它在国际黑市交易中不怎么引人注意的原因。穿山甲就像一个在学校里不受欢迎的高中生,常常被贴上怪胎、神出鬼没、行径怪异、无法理解等标签。当穿山甲受惊时,它只会把自己卷成一个圆滚滚的球来保护自己。
穿山甲会在大多数人意识到它的存在前灭绝。
或者,更准确地说,正是因为大多数人没有意识到穿山甲的存在,才导致了它的灭绝。
穿山甲一共有八种,目前已经有两种被列入世界濒危物种。尽管所有的穿山甲都被列入国际条约的保护范围,依然有成千上万的穿山甲被非法猎捕买卖。它们的鳞甲被当做药材与其他传统药材一起沸煮,它们的肉被当做珍馐供越南和中国的富人们餐桌上享用,甚至它们的血,也被认为是具有滋养治愈效果的补药。
“就好像……你有了一只穿山甲的话,你不但获得了一份简易的午餐,你还顺便得到了一个小药箱。”这话是Crawford Allan说的,他是国际野生物贸易研究组织(TRAFFIC)北美区域的负责人,同时也是一个穿山甲爱好者(他华盛顿的办公室里就放了一只木雕的穿山甲模型)。
穿山甲非法买卖的数据非常惊人,根据最保守的估计,每年就有1万只的穿山甲被非法贩卖。假设只有10%到20%的实际交易被新闻媒体曝光,那么近两年来被非法贩卖的穿山甲的真实交易数据可以达到116990到233980只(数据来自Annamiticus,一个倡导保护濒危动物的非营利组织)。
没有人知道还有多少野生穿山甲存活在地球上。
但是科学家和穿山甲保护倡导者们都同意野生穿山甲的数量正在急剧缩减中。
一些专家说,在国际黑市交易中,穿山甲是被交易数量最多的哺乳动物。当然,谁也无法证实这一点,毕竟偷猎者们又不会主动如实上报自己的偷猎数据。但根据Dan Challender的说法,除了穿山甲外,能被认为是 “黑市上交易总数量最多的哺乳动物”的也只有大象了。(注: Dan Challende是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穿山甲保护专家小组的联合主席,同时也是英国肯特大学的在读博士)
然而,似乎很少人关心穿山甲的命运。国际环保组织和政府都放慢了对穿山甲研究和救援的资金补助,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也不会把穿山甲作为封面,你几乎不会在任何公开宣传活动中看到人们为穿山甲奔走呼吁的身影。不过,在我为期两周的越南和印尼之行中,我确实遇到了一些身体力行、积极保护穿山甲的热心人士,他们为了保护穿山甲这种奇妙的物种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时间和精力。
这些热心人士和研究者所做的工作令人敬佩,也取得了很多实际效果。
但是,他们从社会和政府等各方获得的理解和支持仍然十分有限。
我希望通过这次的越南和印尼之行,去找出穿山甲被非法买卖的原因,去发现可以防止穿山甲灭绝的办法。在越南的穿山甲拯救和康复中心见到“好运”后,我开始沿着它的经历去思考。这些穿山甲非法交易的第一个源头是哪里?谁在运营这些组织?他们的动机是什么?怎么样才能让这些非法组织关闭?下面是我对这两周行程的记录,我先是在越南扮作食客去了一些可以吃到穿山甲的餐厅和可以买到穿山甲的药店;又乔装成做穿山甲生意的黑帮分子的模样在印尼见到了一位在穿山甲买卖中居上游的组织头目(他当时一下子承诺可以卖给我三吨的穿山甲!还是指活的穿山甲……)最后我们去了印尼的苏门答腊,接触到了当地一些从事偷猎工作的居民,知道了他们偷猎的原因,也知道了他们具体是如何偷猎穿山甲。
我知道,即使你看到这里,你可能还是很疑惑:“所以呢,穿山甲被偷猎了被贩卖了被摆上餐桌了被当做药材了,但,这有这么重要吗?”这是一个很诚实的问题。或许,我不应该这么坦白地告诉你,其实在我这次的行程中,我也不断重复地问自己这个问题,它就像一根刺一直扎着我,让我所到之处都不能安宁。但是,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穿山甲正在面临什么,以及那些遭受非法捕猎的野生动物们正在面临什么,还有,这对人类意味着什么,那么,这是一个必须回答的问题。
而我希望,我下面的回答,可以消除你的疑惑。
在这次出行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穿山甲。
“你听说过穿山甲吗?”电话那头的专家问。
“唔……”我一边支吾着,一边赶紧打开google想要搜索,但,
“……不好意思,你能告诉我穿山甲三个字是怎么拼写的吗?”
随着工作的继续,我开始对穿山甲知道得越来越多。而我知道得越多,我就越喜欢上这种看上去笨拙的又常常不被人重视的动物。在Youtube上做一个简单的搜索吧,你会和我一样喜欢上它们的。
你会看到:
1.小穿山甲坐在妈妈的尾巴上玩耍
2.穿山甲伸出比它们身体还长的舌头
3.中国穿山甲像个人一样伸长了耳朵四处闲晃
4.非洲穿山甲用它的后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简直就是一只迷你霸王龙
5.以及这当中我最喜欢的:穿山甲在遇到狮子时把自己卷成了鳞甲球来保护自己,上一秒还很威风的狮子看到这颗不知哪冒出来的鳞甲球后露出了似乎很困惑的表情,后来狮子就绕着变身后的穿山甲球团团转,似乎在研究要怎么吃这球玩意:
看起来,穿山甲们在大自然中自有一套有效的对敌策略。
而我们人类,是它们唯一低估的威胁。
当关着“好运”的笼子打开的时候,他看上去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他就像一只覆盖着铁锈色鳞甲的鹦鹉螺,像刺球一样地躺在地下室的这个大笼子里,靠一根空心的混凝土管跟笼子外的世界连接。穿山甲房,这里的人是这么叫这个笼子的。
那天到达菊芳国家公园时已经是早上很迟了,我从河内出发,路上差不多要开三个半小时。沿途经过了很多层峦起伏的山峰和水稻田,阳光从雨中倾泻而下的时候看到的天空非常美。终于快到菊芳国家公园时,一个研究员站在「食肉动物及穿山甲保护中心」的门口等我,那个中心就在菊芳国家公园外面(我更喜欢叫它「穿山甲康复中心」),稍后也是那个研究员带我去见了“好运”。那天到达的第一眼让我忍不住想到电视剧《迷失》里的场景,一座被苔藓植物包裹的老旧的混凝土建筑,周围是人形高的蕨类植物,大门上方插满了有刺铁丝,隐藏的摄像头潜伏在某处,像伺机觅食的鸟类。
你要知道,当一切涉及到穿山甲时,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在进入穿山甲房前,我被要求先将两只鞋子放在化学溶液中浸泡消毒。不过,那是为了穿山甲的安全,不是我的。
“因为我们还没找出它们死亡的确切原因” Phuong就事论事地说,Phuong就是之前来接车的研究员。
但尽管有这些尽可能的保护措施,被养在这里的穿山甲还是常常死亡。
这里的穿山甲们逃过了被偷猎贩卖这致命的一劫,如果他们没有在政府截获的货运中被幸运救出,他们都会被送往河内或是再通过陆路运往中国,供交易供食用。
但是,他们在菊芳国家公园里也面临着未知的危险。
或许是这里的食物,Phuong猜测。因为目前没有足够的研究可以告诉我们穿山甲们在野外都吃什么,所以他们也拿不准究竟应该怎么给穿山甲喂食。不过,康复中心最近有找到一种相对有效的食物配方,这份配方包括了25%的冷冻蚂蚁,35%的大豆和50%的蚕幼虫。
当然,这份食物配方并不能保证所有的穿山甲从此都没有消化上的问题了。
还有,被圈养在笼子里不能四处活动的生活环境,也会给穿山甲们带来致命的压力。
那也是你很少、几乎不会在动物园里看到穿山甲的原因。(圣地亚哥动物园是北美唯一一个有穿山甲的动物园,但也只有一只叫巴巴的穿山甲。圣地亚哥动物园的发言人Jenny Mehlow跟我们说,以前动物园里有两只穿山甲,后来有一只因为消化问题病死了,现在就只剩下巴巴了)
我们无法确知这些穿山甲们在被偷猎贩卖的过程中都经历了什么,我们只知道那绝对不会是愉快的旅程。偷猎者们常常任由它们饥饿和脱水,完全不管它们的死活。Phuong告诉我,40%被救出的穿山甲在到达康复中心后的一两天内都死了,剩下的60%,他们只能先把它们放到检疫区里给它们喂一些水解流质,等状态稳定了再送到大笼子里。
所有听到的这一切,都让我对即将看到的“好运”感到紧张。
我在那站了差不多快一分钟,才看到“好运”在呼吸,不注意观察是很难发现的,因为他几乎没有什么动静,除了背上的六角形鳞甲像缓慢的水面运动一样很久地微微上升一次、微微落下一次、微微上升一次、微微落下一次。我想他一定是闻到有人来了,因为他纤细的头部开始探出身体卷成的球,就像一只眼镜蛇从舞蛇人的篮子中升起。很快地,他那奇特的深蓝的眼睛开始朝向我们,一边上下耸动着头一边嗅着空气中的异样。
这时摄影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因为他目前还居住在越南害怕名字在报道中曝光的话可能会遭到报复),摄影师上前正对着“好运”连拍了好几张照,好运大概是试着想搞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鼻子蹭着镜头研究了好一阵。
“他这是在表演呢”Phuong笑着跟我们说。
摄影师给好运拍了好几张照后,康复中心的一个工作人员走过来把好运抱了起来,然后,什么什么!他把好运放到了我的手上!我本来想拒绝的,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想不想抱一抱“好运”。
感觉就像有一块大砖头在我的手臂上,会蠕动的砖头。Phuong说好运是康复中心里最大的一只穿山甲,好运大概有8公斤。他用他的长身体裹住我的前臂,鳞甲和爪子紧紧地扣着我的皮肤,一点都不放松的力道。他的肚子很暖,毛茸茸的,于是我终于诡异地意识到穿山甲其实是一种哺乳动物,他看起来太像是爬行动物了不是吗。好运的身体紧紧地绕在我的手臂上,我差点觉得我是带了个巨型的手镯。
“小心点,他很强壮的。” Phuong提醒我。
我当然知道啊,好运正缠在我手上呢,这小家伙仅有的粉红色肚子硬得都像是腹肌。
然后,有点难为情的是,我希望好运能快点从我手臂上离开。
一部分原因是,他再这么缠着我,我觉得我的手很快就不是我的了。
当然,主要的原因是我怕弄摔了他。
我一点都不擅长抱小孩。
我也怕我带给他压力。
见过好运之后,我和Phuong在穿山甲康复中心的一间办公室里坐下来,我急匆匆地向Phuong抛出几个我觉得有点蠢但我确实好奇的问题:
1 穿山甲能活多久
2 穿山甲能长成多大
3穿山甲的怀孕期是多长
4他们在野外都吃什么,吃多少
5 他们喜欢独居还是有同类陪伴
虽然Phuong曾在一些国际会议上做过关于穿山甲的演说,但是他也没办法准确回答我这些问题。大概现在还没有人可以。现在只知道,穿山甲在人工圈养的环境下最长可以活20年,但他们在野生环境中能活多久就不知道了。穿山甲的食物已知的有蚂蚁、白蚁和很多动物幼虫。另外,如果一份2007年刊出的关于穿山甲饮食和饲养的技术评估报告可靠的话,穿山甲的食物还包括蜜蜂幼虫、家蝇、蠕虫和蟋蟀。他们的体重一般在1.8公斤到32.7公斤之间。
我们的科学研究真的对穿山甲关注得太少。
难怪我们现在要四处翻找资料了。
下一个问题:你们康复中心一年的运作费用是多少?
答:2.7万美金(约16.7万人民币)
包括了七个员工的工资和维持两个项目正常运作的费用,一个是在菊芳公园内穿山甲康复中心进行的康复项目,另一个就是让穿山甲回归野外的在吉仙国家公园进行的野放项目。
政府和国际保护组织都把很多精力放在保护那些有魅力的动物上,像是大象和犀牛,它们可以在世界各地的动物园里看到,也深受大家的喜爱。
但很少人会注意到穿山甲,在康复中心工作的志愿者ThaiVan Nguyen对我说:“它们并不是那种看上去很有吸引力的动物,不够漂亮,不够多彩。”
“一些西方人甚至把穿山甲误认成鳄鱼。”
不过,现在已经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穿山甲了。比如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把每年二月的第三个星期六定为了「世界穿山甲日」。我出发去越南的前一天刚好是2014年的世界穿山甲日,2月15日。目前世界穿山甲日的呼吁和相关活动主要集中在网上。也有一些新闻媒体为保护穿山甲做出了很多努力,比如《耶鲁大学环境评论》上刊登了很多相关的文章,BBC电视台播出了很多相关视频。然后我可能是走了狗屎运,我竟然说服了那个在youtube上很红的视频《幼獾》的制作者来为穿山甲制作一段有影响力的视频(最好是全新的),好吧,我想主要是他人好而不是我运气好。
当然,除开这些少部分人士的努力,穿山甲这种动物,用作家Richard Connif的话来说,它们对大众来说依然是“十分模糊的”。
在公众的认知和保护意识里,穿山甲是绝对无法跟犀牛等动物相比的。
当我跟别人说到穿山甲时,他们常常会以为我是在说企鹅,只是带了些名厨Paula Deen那样的口音。(注:英语中的穿山甲和企鹅发音相近)
如果一个人从来不知道一种动物存在过,他怎么可能会为它的消失而难过呢。
穿山甲康复中心的研究员对我们对穿山甲几乎一无所知这件事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他们太习惯了。我承认,对穿山甲的无知其实是一种偏见。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指出,近年里马来穿山甲的总数已经缩减了近一半(好运就是一只马来穿山甲),而在那更远之前的穿山甲数量呢,没有人知道。目前,我们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人类花在穿山甲身上的时间太少了,人类为穿山甲做的事情太少了,而导致这样结果的直接原因是太少人资助相关的科研和保护项目了。再这样下去,或许穿山甲就只能存在于古老的传说和轶事里了,就像我从Thai口中听到的那些故事一样。Thai是在菊芳国家公园附近长大的,他说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常常会在菊芳国家公园外面看见野生的穿山甲。
而现在,他说,几乎已经不可能在附近看到哪怕是一只穿山甲了,不信的话,你可以坐在那里,从天亮等到天黑,不死心的话还可以继续等,从天黑等到下一个天黑,但是,不会了,你不会再看到野生穿山甲在附近出现了。
我在菊芳国家公园待了两天,待得越久,我越觉得自己像一只穿山甲,我这么说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但这不是我一个人才有的感觉。几年前,童书作家Anna Dewdney在开始创作她的新书《圆滚滚的穿山甲》之前也来过菊芳国家公园(如果你有小孩子,他们或许知道Anna Dewdney是谁,她的骆驼系列绘本还挺受欢迎的),那本书是在说一种害羞的动物怎么学着跟别人做朋友,这个故事的一部分灵感就来自作家在菊芳公园的经历。
“它们看起来很像迷你的恐龙” AnnaDewdney这么跟我说,“它们看起来像龙,但是完全没有攻击性,当它们熟悉你之后就会对你非常友善,他们很害羞,就像小孩子一样。它们不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很黏地缠着你,但它们熟悉你之后,会变得很依赖。”
有点好笑的是,Anna之所以会创作那本跟穿山甲有关的书,是因为她男朋友跟她说,穿山甲让他想到她,所以画本跟穿山甲有关的书吧。天知道他男朋友是从哪知道穿山甲的。
我猜正常女朋友听到男友说自己像穿山甲大概会生气吧?AnnaDewdney倒是很无所谓。
“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常常不知道怎么面对和处理很多事情,那种时候我就会逃开,躲到自己房间里,把门关上,然后开始画画。其实我现在还是这样的。我不习惯人群密集、节奏快速的城市生活,所以我一直住在佛蒙特,佛蒙特一年四季都很安静。”
“当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世界时,我就把门关上,隔出只有我自己的安全的小世界。穿山甲也是一样。它们遇到危险时会把自己卷成一颗球,那就是它们的安全小世界,在我看来,其实还蛮像一颗圆圆的小小星球的。”
一颗圆圆的小小星球?我喜欢这个形容。
我不是一个视觉艺术家,但我想每个人多少都可以从穿山甲身上看到自己。我曾经也是一个笨拙的小孩,不擅长打棒球,只在体操上还差强人意。我们每个人都有无法和不想面对的事,那种时候,你会不会羡慕穿山甲可以把自己卷成一颗全副武装的盔甲球来抵达外界的进攻?我有的,当我在印尼苏门答腊被引见给当地一个贩卖穿山甲的黑道头目的时候,我希望我能有穿山甲那样坚硬的保护盔甲。
在菊芳公园时,我们待的地方就像是被废弃的建筑物,没有暖气,窗户还关不上。到了晚上的时候,温度只有4摄氏度左右,我只能把所有能找得到的毯子盖在身上然后缩成一团取暖,那时我真觉得自己像只穿山甲。(注:作者原文用的应该是华氏温度,这里换成摄氏温度。)
在菊芳公园的第一个晚上,为了观察穿山甲的晚上活动,我很迟才睡。一般来说,并不是那么容易可以看到它们的,因为它们总是很久才从洞穴里出来一次,一次就几分钟,然后就很快地躲回洞穴里去了。
不过那天晚上我很幸运,看到了一只穿山甲半夜起来活动。这只被标记为P21的穿山甲,在被放到穿山甲房之前在检疫区里待了三年!天哪三年!不过P21并不是因为身体原因在检疫区待了三年,而是因为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和空间让她拥有一间专属的穿山甲房了。我看到她的那个晚上,她像是要出来释放压抑很久了的力量。
起先,我听到一阵声响,像一个人噼里啪啦打字时发出的那种声音,从栅栏那边传过来,然后我抬头看见一只穿山甲,就是P21,正在快速地穿过笼子。她看起来很享受的样子,跑到栅栏上去,穿过了一根树干,然后,突然地,出现在我的大腿上!她歪着头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又跑走了。
她那个样子实在很可爱,但她接下来做的事情才是彻底征服了我。她跑到了栅栏那边,用后腿和长尾巴紧紧扣住栅栏,然后沿着水平方向完全地伸展开身体,爪子也努力向前伸着,看起来就像优雅地漂浮在空气中一样。
她保持了那个姿势很久,一边还嗅着什么似的。
她大概是在找蚂蚁吧,虽然在我看起来很像是在试着飞翔。
就像一只向往自由的穿山甲。
第二个晚上,我看到了好运活动的样子。
Phuong拿来了一个蚂蚁巢,把它靠在好运笼子的边上。好运很快就闻到蚂蚁味了,我听到他嗅来嗅去的声音,哧哧哧,哧哧哧,像你打开汽车轮胎气阀帽时的声音。
跟其他穿山甲相比,好运的动作比较迟缓,但是好运身上有种特别的东西,他晚上跑出笼子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
我看着好运,然后莫名其妙地咧嘴大笑。
常常,当你跟一个人相处得越久,越有时间去发觉他/她身上的好的时候,你就会越来越喜欢他/她。
我和好运就是这样。我从Thai,一个头发硬挺、骑摩托车往返上班的志愿者口中得知,好运是康复中心里唯一一只有昵称的穿山甲,他的名字就是Thai给起的。Thai告诉我,2006年12月的时候,越南官员截获了60多只穿山甲,但是Thai只被允许带走其中五只,“你只能救走这里面最轻的五只穿山甲”官员当时是这么跟Thai说的,因为穿山甲跟可卡因一样都是按重量出售的,除了Thai带走的五只穿山甲外,剩下的穿山甲都会被官员们重新拍卖出售牟利。
(当地一位环境部门的官员告诉我,像2006年那样腐败的执法行为已经没有了。当然他并没有否认过去确实存在过那样的非法拍卖。现在的环保主义者普遍认为,可以对一些生病或年老的穿山甲实行安乐死,以确保他们不会被流入非法黑市上沦为餐桌上的食物。
好运就是Thai努力从政府官员手中救下的那五只穿山甲中的一只。
绝对值得,我想。
那肯定也是Thai那么做的原因。
我们停下来做个小测验吧,看看一下穿山甲会不会是你的灵魂动物。
下面的问题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可以啦:
1.你白天睡觉,晚上游荡?(游荡可以指坐在树上把尾巴晃来晃去,或是吃蚂蚁什么的)
2.当碰到不会处理的事情时,你就想逃避,把自己藏起来?
3.你对群居生活这件事不太适应,更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4 .当你压力太大的时候,你会,我是说,不想继续活下去?
如果上面几个问题你全部回答了“是啊”,那么,恭喜啦!你绝对是一个穿山甲人,或许你可以开始考虑养一只穿山甲了……
我刚到穿山甲康复中心的时候那里还有六只穿山甲,但我离开的时候只剩下五只了。
不过谢天谢地,它们可不是因为被采访然后压力过大而死的。
那只穿山甲,P26,是离开去一个新的环境了。
来接P26的车大概是凌晨4点左右的时候到的,凌晨3点左右我就看见Phuong 准备相关文件和手续了。在这前一天,Phuong在P26的一片鳞甲里钻了两个小孔来放一种无线追踪装置。P26已经恢复到可以被放回野生环境里了,野放地在越南南部的吉仙国家公园附近,那里的气候更加温暖,被偷猎的可能性也很低。Phuong希望康复中心里的所有穿山甲最后都能像P26一样回到野外去。
至今为止,他们已经在越南吉仙国家公园放生了五只穿山甲。研究员想要追踪这些穿山甲的去向来证明野放是有益和有成效的,但是其中三只穿山甲的追踪器很快就失去了信号(这次Phuong把P26的追踪器装在了尾巴更深一点的地方,希望有些帮助),其中一只的追踪器电池最终耗尽,而另外一只最后还是死了。
Phuong说,现在还没办法知道它们放生后都发生了什么。
Phuong 猜测的原因?
压力。
“那真的是一件很难过的事。”
放生了可还是死了的那只穿山甲是Phuong最喜欢的一只,那五只中最活跃的一只。
而好运,Phuong后来遇到的这只穿山甲,“似乎永远没办法被放生回野外了”Phuong和我这么说。研究员们在野放穿山甲之前都要做一些观察和测试,来判断他们是不是准备好回到野外了。研究员们把食物藏起来,很小心地埋在地下,然后观察穿山甲能不能自己找到食物。这是为了判断它们被放回野外后有没有能力照顾自己,或者说,看看他们有没有因为人工圈养的生活退化了独立能力。
“好运从来没办法通过那些觅食测试”Phuong说。
好运总是等着工作人员拿给他吃的,否则就一直饿着,从来不会自己去找食物。
好运已经太习惯被人类照顾的生活了。
我带着头灯跟着Phuong 鞋子在消毒溶液里浸过之后就一起去了检疫区,P26已经在那等着我们了。Phuong帮着把P26移进了一个他亲手做的木箱子里,就是你在动画片里会看到那种动物箱子,两边有用来透气的小孔,上面贴着一张小标签用来记录基本信息。
P26将被开车先送到河内,再转机到胡志明市,最后再到吉仙国家公园。他会在那里被放生,放生的时间已经被选在了3月17号。
我看得出Phuong很担心,当他看着载着P26的车消失在黎明前的那片昏暗里时,他用一种有些起伏的声音说:“好啦,祝你好运!”,就像一个祷告。
后来我听Louise Fletcher,一个负责放生工作的人员说,研究员们把P26连着盒子一起放在吉仙公园的某处,然后打开盒子,等着P26自己爬出盒子。P26没有选择要不要被放生的自主权利,尽管那是为了他好。
研究员们在合适的地方放好盒子后就必须离开了,他们只能希望P26,这只在康复中心里被公认是最害羞的穿山甲,最后可以自己鼓起勇气爬出盒子回到野外。
在穿山甲康复中心待了两天之后,我必须要说再见了,要继续赶往下一个地方。我觉得很幸运,在那里看到了那么多古怪又可爱的穿山甲,每一只都有自己的性格和特点,像是P8是个大块头,P26很害羞,P21很会杂耍动作。
没有一只跟另一只是一样的,每一只都很特别。
这件事真的很神奇,我遇到了一种我之前甚至不知道它们存在的生物,而他们已经在这个地球上存在和进化了上千万年。最早的穿山甲化石可以追溯到始新世时期,大概在3500万年前到5500万年前之间,是离恐龙灭绝后的一个很近的时期。穿山甲曾经被认为是很接近食蚁兽、树懒和犰狳的一个物种,但最新的科研证据表明,他们更应该被归入陆上食肉动物一类,陆上食肉动物的范围很广,像猫、灵猫、狗和熊猫等等都是陆上食肉动物一族。穿山甲一共有8种,都属于鳞甲目(鳞甲目下只有穿山甲)。英语中的穿山甲一词起源于马来语,是“把自己卷起来的东西”的意思。
想想穿山甲以那样迥异于其他动物的样子在地球上活了那么久,难道不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吗?而且他们每一个身上都有迷人的小惊喜,比如P21会漂浮,P8嗅东西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个吸尘器,他们的鳞甲像轻木,还有,他们吃东西的时候还会遮住眼睛和耳朵,这样蚂蚁就不会爬到里面去了。
他们是一群奇特的小家伙。
所以我很容易就喜欢上它们了,快得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但正因为如此,我在接下来的行程里遇到的事才更让我觉得沉重。
传统中医在中国和越南有悠久的历史,穿山甲鳞片与指甲成分相同,却被中医奉为灵药。
第二部分:越南河内——餐馆和药材铺里的穿山甲
告别越南菊芳公园后,我开车前往河内,一个拥挤、忙碌、旧式的城市,到处都是鸣着喇叭的摩托车和戴着笠帽的年长妇女。河内的越南河粉很出名,你就随便地往那种露天的像是给两岁孩子坐的那种塑料矮椅子上一坐,也不用点单,很快地就会有服务员给你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河粉。味道真的还不错。
但是在那样的街头小店,你是不可能吃到有穿山甲肉的河粉的。
穿山甲肉太贵了。
要想在越南吃到穿山甲肉,你得有门路。
然后,你还得随身携带很多现金。
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用来捕捉穿山甲的犬只
在越南自然教育组织的一个野生动物犯罪调查员的帮助下,我开始了寻找有出售穿山甲的餐馆的行动。我对这个搜索行动有点紧张,因为首先在越南买卖穿山甲都是非法的,其次我身上还带了个隐藏了摄影机,最后是我并不想真的去吃穿山甲。
但是我的一个同事,倒是挺期待我们这次的搜索行动,她既想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找到卖穿山甲的餐馆,也好奇穿山甲的味道尝起来是什么样。“要是尝起来很好吃呢?”我们出发前听到她这么说。(注:原文是my editor,我不知道翻译成我的编辑还是我的剪辑师比较恰当,暂时翻译成我的一个同事)
我听到她这么说顿时觉得很别扭。
好像我回来的时候会宣布穿山甲可以媲美五花肉似的,我又不是去试一种新菜式……
我们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一个窗户上刻有威武狮子的高档餐厅,入口处是成排的鱼缸,女侍员站在一把孔雀羽毛的大扇子旁,将我们引进有棕榈树的内厅。
那里所有的女服务员都穿着橙色的制服上衣和金色波点的裙子。一个服务员拿来了菜单,在“野生动物”那栏下,开头的地方,赫然配着一张活穿山甲的图片……(你能想象你在美国餐馆的菜单里看见一张活鸡的照片吗?当然,我是说除了喜剧《波特兰迪亚》里出现的那种)。菜单上的文字说明都很直接,开胃菜那边有“血酒”、“洋葱蘑菇爆炒穿山甲皮”、“生姜茅香清蒸穿山甲”、“中药炖穿山甲”等等,如果不敢吃上面这些的话,还有稍微简单一点的“辣椒穿山甲”,或是“炙烤穿山甲”。
一个女服务员笑着跟我们说,穿山甲点好以后准备三十分钟就可以上桌了。如果你不是直接点一整只,那至少要点五公斤,每公斤的价格是350美元(约人民币2174元),五公斤的话就是1750美元了(约人民币10870元)。
(这大概比较适合一群人来吃)
当我犹豫着要不要点的时候,我还想着到时给CNN写差旅费报销报告时要怎么说明这顿饭,这可是濒危野生动物的肉啊。
(同学,你点的东西超过了你的公出餐费标准了……)
我只好小声咨询一下Z的意见,Z就是那个负责在当地给我做向导的野生动物犯罪调查员,他现在还在继续卧底调查相关的野生物犯罪,所以我不能透露他的名字或是其他信息。Z建议我最好不要点单,就算点了他也不会吃。他说,一来如果我点了相当于给穿山甲交易黑市增加了很多收入,二是如果我点了的话将会有一只活的穿山甲因此丧命。活的穿山甲?我当时想到了“好运”。
但是我不是很明白Z后半句话的意思。
我以为餐馆里的穿山甲,就像是平常的鸡肉或其他肉一样,应该是本来就已经死了然后放在厨房的冷冻柜里。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可以说服自己,给自己点穿山甲找一个狡辩的借口(我只是在说我自己),我可以跟自己说,并不是我点了穿山甲它才死的,它本来就死了啊。
(所以你看!不是我的错!)
但是,不是这样的。
那个女服务员随后跟我们解释,用英剧《唐顿庄园》里演员的那种语气和表情,她说当我们点完穿山甲、厨房准备完毕后,店员会把活的穿山甲搬到桌子上,然后,切开它的喉咙。
就当着我们的面。
你可以把它当做一个质量保证,用来证明你吃的是一只真正的、珍贵的濒危穿山甲,绝对不是一只替代品。
“血不会溅得到处都是吗?”我问她,但是我马上意识到那是一个真正的穿山甲食客不会关心的问题。“不会,”她好像被我的问题逗笑了,“当然不会啊,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还可以把穿山甲的血跟酒一起端上给您喝。”
我听着有点吓到了,他们就这么当着你的面切开穿山甲的喉咙?!我又多问了几个关于穿山甲准备的问题,这时候另外一个带着耳机的服务员带着她的手机走了过来。“就是像这个样子的”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机给我看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穿山甲被放在一个盘子里,粗短的四肢张开着,爪子向下缩卷着。
“所以你们店里可以点到这个?”我问。
“对啊”
“你们吃过吗?”
“吃过啊”
“尝起来什么味道?”
“非常好吃啊”
我说我需要再想一下。
“谢谢”我最后说,“或许下次吧。”
“穿山甲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下面是我听到的一些回答:
1.“就是我听过的最美味的东西啊”(这是河内另一家餐馆的一个女服务员说的,当我继续追问她“最美味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味道时,她看上去有点困惑)
2.“很有嚼劲,跟鸡肉一样”
3.“吃起来像鸡肉”
4.“很鲜美,像野鸭”“很好吃,但是也没那么好吃”“有好吃到你想再吃一次吗”“不会,我有高血压。”
5.“吃起来像蚂蚁”
有个人是在学校的年末聚会上吃到穿山甲的。
有个人是为了不让自己卧底的身份败露才吃穿山甲的。
一位负责执行华盛顿公约(CITES)的越南政府高管Do Quang Tung告诉我们,越南政府11月份的时候颁布了一部严惩穿山甲非法交易的法令,旨在给予穿山甲最高的法律保护,这部法令禁止任何形式的使用、买卖和占有穿山甲的行为,不论行为是针对已经死亡的穿山甲还是仍然活着的穿山甲。(注:华盛顿公约是一部管制濒危野生物贸易的国际公约)
最高的罚金会达到2.5万美元(约15.5万人民币),他告诉我们,或者是七年的有期徒刑。
听上去是两项有效的措施,对吗?
但现实中可能收效甚微,因为目前执法似乎还没有那么严格。
在我们去的另一家餐馆里,一个女服务员很直接地跟我们说吃穿山甲是合法的。
下面摘抄一些我跟政府高管Tung谈话的内容:
我:“根据我最近在越南的感受,这里很容易就可以找到出售穿山甲鳞甲的药店和可以吃到穿山甲肉的餐馆。我很想知道你对这些是这么看的。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观察和感受,很多环保组织也是这么认为的,穿山甲的非法交易在越南真的太公开太普遍了。”
Tung:“这种销售在越南是不合法的。”
我:“法律上是不合法,但是现实中难道没有发生吗”
Tung:“没有的。”
我:“但我刚刚说的都是我亲眼所见……”
Tung:“是的,我承认过去确实有一些餐馆和店铺销售穿山甲,但是现在这些都是违法的。”
但Tung口中的“过去确实有”还不如说是现在依然。我那天就找到了三家有卖穿山甲的餐馆、三家有卖穿山甲鳞甲的传统中药店,在发现第四家有卖穿山甲的餐馆时还看到他们把穿山甲制成一种让人心惊的东西来展示。
我上面说的这些店,前后发现时间就只在很短的几小时内。
在第四家餐馆的时候,我们看到四个玻璃罐显眼地陈列在餐厅的后墙上,被聚关灯照着,其中三个玻璃罐表面都覆盖着红色绒布。在得到侍者的同意后(我当然没有暴露自己记者的身份),Z和我拉起了盖在玻璃罐上的绒布。
分别是漂着的蜥蜴、熊掌、眼镜王蛇,还有一只穿山甲。
它们漂浮在米酒里。那只穿山甲的舌头怪异地从嘴巴里耷拉出来。
天哪!别让我喝那种东西!当时我就那么想。(当然我现在也不可能喝到了,在Z向警察举报了这家餐馆后,那些东西都被收走了)
不过,第二天,我们又回去了第一家餐馆,就是说要当桌切穿山甲喉咙的那家。
请先看一份由濒危野生物组成的组合菜单:
适用范围:越南河内。如果没有特别指出的话,下面所列的价格都来自Z以及其他在自然教育组织工作的人员,至于那些功效,当然都是没有经过科学证实的民间说法。
1.犀牛角:被捣碎成粉末,用于宿醉解酒、癌症治疗和身体排毒。英国卫报刊登过一则新闻,说有谣传称越南一位前官员的癌症因食用犀牛角而得到治愈,但因其食用的犀牛角数量过于庞大几乎导致了犀牛在越南内的消失。但该报道同时指出,没有证据可以证明犀牛角与癌症被治愈两种之间有必然的关联。犀牛角价格:每公斤5万到6万美元(约人民币310620—372744元)
2.虎骨胶:和其他,比如鬣羚、猕猴等动物身上的组织一起被制成胶状,用做止痛、骨癌治疗和催情壮阳。价格:每公斤1万美元(约62124元人民币)
3.虎鞭酒:宣称有壮阳催情的功效。价格未知。
4.熊胆:据传可以用来治疗皮肤病,包括淤青造成的色素沉淀等,也可以用来治疗骨折,用途广泛,是一种常见的保健食品。价格:每毫升1美元至6美元(约人民币6到37元之间)
5.穿山甲:作为一道可供炫耀的珍馐食用。价格:每公斤250美元到350美元(约人民币1553元到2174元)
6.穿山甲鳞片:捣碎后食用可用于治疗泌乳障碍、改善血液循环和治疗癌症等。我知道的一份处方是这样的:每天取四片穿山甲鳞片研磨成粉后与米酒一起泡服,连续服用七日,可能有点难闻,但是加点糖就可以了。价格:每公斤600美元到1000美元(约人民币3727到62124元)
7.穿山甲舌头:在中国的时候,我从另一个调查员口中得知,有些人把干燥处理后的穿山甲舌头放在口袋里,当做一种好运护身符,就像很多地方的人把兔脚当做好运象征一样。价格:未知。
8.穿山甲胚胎:认为直接食用对身体有好处。价格:未知。
可以从很多方面理解食用穿山甲的行为:
比如在越南,食用穿山甲有着一种身份上的意义。越南是个信奉共产主义的国家,近年来也和中国一样实行对外开放,在经济上开始了腾飞。而随着经济发展而来的还有身份和地位认同上的需要。我在河内街头就至少看见过三对新人站在LV专卖店的店标前拍婚纱照。
而吃犀牛角、虎骨和穿山甲肉这些行为,跟在LV店标前拍照一样,都有一种身份标签作用。
看啊,我们有钱了。
谁在乎这些动物是不是就要灭绝了,对吧?关键是它们很贵,它们是从外国运来的,这可是只有少部分人才可以享受的经历。上面是一个穿山甲食客跟我说的话。
不过,吃穿山甲肉和穿山甲鳞片又不一样。在河内的传统中药店内,穿山甲鳞片被放在透明的塑料袋里以每公斤600美元的价格出售(约人民币3731元)。那样的穿山甲鳞片既干燥又卷曲,有点像贝壳或是猪肉干,看上去不会让人很有食欲。但是因为穿山甲鳞片可用于治疗女性泌乳障碍的药用价值已经在当地广为流传了上千年,穿山甲鳞片在当地一直都有市场。当我在那些药店的时候,他们还告诉我,如果把穿山甲鳞片捣碎后跟大米一起吃,还可以用来治疗癌症和血液循环上的问题。
所以这次就不是关于身份和地位认同了,这次是因为传说中的药用功能。
至于那些传说中的药用功能到底是不是真的,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重点是,人们愿意那么相信,这就够了。而你知道吗,穿山甲鳞片的成分跟人类的指甲其实是一样的。
所以,无论是为了炫富还是健康而食用穿山甲,在我看来都是没办法接受的。
当然,我又不是越南爆发富。
而且,谢天谢地,没有人需要我泌乳……
还有一种人,会以“反正我以前也吃过珍稀动物”来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吃穿山甲。
我得说我也有过吃珍稀动物的经历,在一次去阿拉斯加的工作任务中,我吃了炖海象肉,当时那盘切成块的肉里还可以看到海象的毛发,那次任务中还吃了海豹肉,蘸着海豹油吃的。
但当时我并不是为了追求一种吃海象肉或是海豹肉的新鲜体验才吃那些肉的,我当时所在的是很偏远的原住民村庄,他们把提供海象肉和海豹肉给客人当做一种友善的举动,那样的情形下你如果拒绝他们是一种极大的冒犯。
所以,为什么不能解开裤子腰带然后坐下来点上一道穿山甲呢?
这个想法在我和Z再次返回那家餐馆选好桌子坐下来的时候一闪而过,就是那家说要当着我们面切开穿山甲喉咙的餐馆。我知道那样想很不应该。
但是,谁不好奇那些没试过的,或者说被禁止的事?
不想知道吗?它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说实话,平常我并没有那么关心一道菜的准备过程,如果它不是要活生生地在我面前被切开喉咙造成我在道德和心理上的不适的话。在美国,那些最血淋淋的过程不会发生在农场里,不会发生在餐馆里,总之,那些过程都不会让你看见,甚至不会有机会让你察觉到。但看不见的不等于不存在。在吃肉这个大问题上,我觉得我们,我是指包括我在内的吃肉的美国人,真的都太虚伪和道貌岸然了。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肉食者,但是这次的越南和印尼之后我开始试着吃素,至少回来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是。河内的人们还吃狗肉,这在美国是不可想象的事。不过美国人吃猪肉,而猪也是很聪明和惹人喜欢的。
那猪和穿山甲有什么不同呢?为什么可以吃猪就不能吃穿山甲呢?我只能说,因为,因为它们真的太少了。
它们已经少到几乎就要灭绝了。
我想到了“好运”。我知道如果我点了一只穿山甲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不仅仅是关系到一种我最近才开始关心的动物,也关系到一个庞大的跟很多非法交易都相关的肮脏犯罪网络。比如,越南当地一个人称“铁面”的穿山甲贩卖女头目就被认为跟多宗非法交易有关,一些贩卖穿山甲的头目同时也会贩卖犀牛角(根据世界自然基金会的调查,越南境内的最后一只爪哇犀牛是在2010年被偷猎的,现在全世界仅存35只爪哇犀牛,而越南境内已经一只都没有了)。还有一些野生物犯罪网络被认为跟索马里青年党有关(索马里青年党是东非的一个被美国认为是恐怖主义组织的武装团伙),另外,一些组织甚至还跟器官走私和毒品走私有关,而这些,即使不是动物保护主义者的人都不会否认他们的罪恶。
这所有的一切都指向自私和冷漠。
正是因为这样,我无法说服自己去吃穿山甲。
我承认我有过吃穿山甲的念头,为了追求刺激,为了获得某种人生经历,但是最后我还是做不到。
我和Z最后只在那家餐馆里点了越南河粉。
第三部分:印尼苏门答腊——与穿山甲黑贩子的见面
现在无法准确知道“好运”以及那些被贩卖的穿山甲都是从哪里来的。但是印度尼西亚,这个横跨赤道、有着2.53亿人口的、由成千上万岛屿组成的国家,有着极大的嫌疑。
2013年8月,近7吨来自印尼的穿山甲在越南海防市被截获。2008年,近14吨被冷冻的穿山甲在印尼最西部的苏门答腊岛被截获,疑似即将被运往越南或中国。
在苏门答腊机场接我的,就是一个在2008年14吨穿山甲截获行动中起到了重要作用的人,为了保护他的身份我这里暂且叫他Q。Q是那种看起来很得体的人,穿着有领休闲衬衫,把一小戳头发竖起来,耳朵里听着爵士音乐。
他跟其他的卧底一样,都过着一种双重身份的生活。
一方面,他为一个国际组织做野生物犯罪的地下调查员。
另一方面,他的小孩认为他没有工作。
Q能成功混入相关犯罪网络做卧底的原因在于他的个人关系网。Q认识的人当中有的曾经是非法买卖老虎和屠杀动物的核心人物。当我问起Q这件事的时候,Q很客观地说那个人要为苏门答腊仅剩400多只老虎的结果负上一些责任。
Q把他拥有的一些个人关系很好地用在了卧底工作上。他利用和一个非法野生物贩子(现在已故)的私交关系,成功打入了很多野生物交易的犯罪网络。
然后再伺机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和一网打尽。
Q已经出色地完成过很多卧底工作。
我希望Q能帮助我了解穿山甲交易的上游供应链,这些穿山甲是从哪里来的?他们是怎么被运出印度尼西亚的?
于是Q带我去看了那个世界,我觉得像是被拖进了《犯罪现场调查》和《单身毒妈》那样的电视情节里。我只能暗自希望不会遇到被囚禁之类的纪录片《异乡历劫》里出现过的那些收场,或者是更可怕的,直接命丧在野生物贩子手中。
那个世界实在太危险,Q也不知道我们会遇到什么,他也无法保障我的安全。
那天早上,在我们出发去见一个穿山甲黑帮分子前,Q拿出一个罐子放在桌子上,里面装着一只已经死了的穿山甲幼崽,漂浮在一种黄色的液体里。
这就是我们要去见的其中一个黑贩子送给我的啊,他说。
Q是那种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还能开玩笑的人。Q当然知道我在身上藏了两个摄影机。
Q也知道如果摄影机被那些穿山甲黑贩发现的话,我们会怎么样。
“大老板,”他一直用夹带很重口音的英语这么叫我,“大老板”
而这个称呼的潜台词是:我们可不能像罐子里那只穿山甲那样收场啊。
与穿山甲黑贩的碰面(上):
Q带我去见的第一个苏门答腊野生物黑贩长得有点像奥巴马,平头短发,咖啡色皮肤,一口招牌的商业式露齿微笑。这个好笑的意外让我多少放松了些。我被带着走进一个尖顶的铁门,一路穿过车道直到客厅里,而客厅的大地毯上,一个狮子的头就放在那里。
为了掩护Q的卧底工作,我要扮成一个也是做穿山甲生意的商人。当我告诉这个野生物黑贩我想买一些穿山甲然后运往一些大城市售卖后,这个野生物黑贩表现出了一种在我看来有些怪异的对穿山甲的热情。
这个黑贩子告诉我,他在他位于莱邦的房子里专门盖了一件房间用来放穿山甲,但是他关不住它们。
穿山甲们会在砖地板里一直打洞想要逃出去。
“唉,我觉得穿山甲这种动物实在是太聪明啦!”他笑着说。
这个黑贩似乎真的认为穿山甲拥有一些电子游戏里才有的特技。他说,穿山甲想要逃跑的时候会把自己卷成一颗球,然后以刺猬索尼克那样的旋转高速在砖地板里打洞。
他还说穿山甲可以在水下闭气15分钟。
他还提到了穿山甲血液神奇的治病功能。
“我的老板说,如果你想要用穿山甲来做药的话,只要拿一只穿山甲幼崽和米酒放在一起煮,等煮好后再一起装到罐头里就好啦。”这些话他是用当地方言说的,我是后来听录音和找人翻译才知道他在说什么。“你也不用再加什么其他东西,就只要把它跟米酒放在一起煮完再装到罐子里就好啦。每天早上一小杯,包你健康没病。它主要是四个方面的功效:一个是皮肤病,一个是让你时刻保持精力旺盛,一个是帮助呼吸通畅,然后还有一个什么来着,我好像突然有点忘了。”
我当时对他说的四种功效并没有表现出很感兴趣,可是他一直不停地强调:“真的,我可以跟你保证,你喝了穿山甲做的这种酒的话,绝对能治好那些问题的。”
好的,四种功效,我知道了。
这个黑贩子说,他最近开始不做穿山甲买卖了,因为运输它们的风险实在太高了。有一次,他们要把穿山甲用车从莱邦运到巨港出口(他说主要是运到越南),结果轮胎半路扎到东西开不动了引来警察,警察威胁着要把后车厢的一吨穿山甲全部没收。“我们只好给了他们三亿印尼盾(约人民币16.3万)来换回穿山甲让我们走。”他听上去似乎对那次的贿赂很自豪。
后来警察收下了钱,给了他们一个备用轮胎放他们走了。
“有钱的话,”他说,“你做什么事情都很容易。”
曾经有一段时间,大概是在十来年前,印尼当地还常常可以听到又有哪个地方的人开车撞到穿山甲了的新闻。在我这次的短途中我就听到三段那样的转述。从那些转述中我得出两个结论:
1. 现在再也不会发生车和穿山甲相碰的事情了,因为穿山甲已经太少了。
2. 穿山甲要比车坚硬得多。
从来没有一直穿山甲因为被车撞上而死亡,事发时那些司机都确认过。
与穿山甲黑贩的碰面(下):
“你想看一看蛇吗?”
如果在平常的生活中听到这个问题,我的答案肯定是“不”,百分百的“不”。但这次这个问题是出现在苏门答腊的工作中,在一个野生物黑贩的客厅里,我只能说:“当然想”。
但也许我也真的想看。
这个黑贩子,就是给Q穿山甲罐子的那个,看起来就像你在美国电视连续剧里会看到的那种毒品贩,沙滩裤,休闲短袖衬衫,懒洋洋但一副信不信我马上就能杀了你的模样。他领我走到后面的过道然后打开一个看起来像是或者曾经是浴室的房间让我进去。里面有几十个绑着的麻袋,其实当时我已经猜到每个袋子里都装着一只活蟒了,但当那个黑贩子从其中一个麻袋里抓出一只三米多长的蟒蛇时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那只蛇朝我滑过来的时候,我吓得像猫一样跳了起来,我要说我当时还光着脚呢。不过这个举动在那个黑贩子和随行的翻译看起来,似乎还挺滑稽的。
你会在什么样的地方跟人讨论穿山甲买卖?当离开那个装了很多麻袋的房间后我被带到客厅里,当我坐在靠门的椅子上听黑贩子说话时,他的几个孩子就在房间的角落里边看电视边玩玩具,其中一个手上还拿着一个熊猫形状的氢气球在玩,而熊猫也是一种濒危动物。
Q后来跟我解释说那个黑贩是用蟒蛇作为穿山甲买卖的掩护。因为只要不超过一定限额,蟒蛇在办了相关手续后是允许被运出苏门答腊的,而他们就趁机把穿山甲藏在蟒蛇之下一起运出。我当时有问那个黑贩子我可不可以看一看穿山甲(现在想想当时真是太大胆了),但他拒绝了。
不过他确实做了一个口头承诺。
他说:“是的,我们这确实有很多穿山甲,”你想想看,我当时可是跟Q一起去见他的,他也许觉得我是准备要做一单大生意呢,“如果你有足够的钱,一个月内,我就可以帮你弄到2吨到3吨”他说的当然是穿山甲了。
他同时要求必须以人民币作为结算货币,因为人民币一直在升值。
这样的话,三吨穿山甲要花近79万美元(约人民币491.6万元)
而就在不久前,他会开出的价钱可能只是现在价钱的三分之一。
他说,现在越来越难从苏门答腊偷运出穿山甲了。不仅是因为警察管得越来越严(或许应该归功Q在2008年参与的那次穿山甲截获行动),也因为越南和中国的客人们现在想要的是活的穿山甲了,他们喜欢看到穿山甲在餐桌上现场宰杀后再食用,而活的穿山甲自然是更难装运和运出印尼了。
你注意到了吗,这个黑贩子在说的是,偷猎、买卖和食用穿山甲的行为是不会停止的,只是,只是会越来越贵罢了。
“我在这个国家的每个警察系统里都有关系,”黑贩子说,“我每个月都要支付他们大概1500万”印尼盾,约1300美元(约人民币8089元)。
来学一些黑贩行话吧,就像黑贩子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外号如“铁面”和“金甲”,野生物黑贩子们也有自己的一套通行行话,下面是Q教我的暗语:
1.“08”是在说一整只老虎
2.“黄色竹子”是在说象牙
3.“CB”是说犀牛角
4.“TH”或“tonti”是在说穿山甲
5.“夹克衫”是在说老虎皮
“你找到穿山甲,我会给你钱。“58岁的Ruslan说。
第四部分:印尼苏门答腊——是谁在偷猎穿山甲
肯特龙,这个只有580人口的小村庄,正好处在南苏门答腊省的两个风景如画的国家公园之间。这也使得它成为了偷猎穿山甲的第一线。
住在肯特龙 的人从来没有打过穿山甲的主意,直到几年前一个来自苏门答腊明古鲁省的野生物贩子来到了这里。今年已经58岁的Ruslan,至今还记得那个黑贩子说过的话。
“你们帮我抓穿山甲,我给你们钱。”
简单明了。
年轻的Ruslan就照做了。
Ruslan 一个有着粗硬头发的细瘦但很结实的人,操着一口JoanRivers那样沙哑的声音。他那时候白天在稻田里工作,晚上就到森林里去猎捕穿山甲,他是捕猎穿山甲的能手,但他那时候并不知道捕猎穿山甲是违法的。
58岁的Rulasn和29岁老是背着一个粉红背包的Ropi以前都猎捕过穿山甲,但他们说他们现在都已经不做了。我到肯特龙后,他们挑了一个晚上带我去森林里体会猎捕穿山甲的过程,不是真的猎捕,只是想让我知道穿山甲是如何被猎捕的。我也有事先声明绝对不能因为我的关系去设陷阱抓穿山甲。
让我这么跟你说吧,猎捕穿山甲是一项非常累人的工作。
摘一些我日记里的片段:
“天哪!原来在齐膝深的泥浆里是可以走得了路的!而随时还可能有老虎和犀牛在后面追你!穿山甲在一些人眼里是邪恶的动物,据说当你用手电筒照它的时候(我们当然没有这么做),你看着它红红小小的眼睛,你会想到幽灵。但就是为了寻找这种动物,我们不知穿过了多少条泥浆河。”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被水蛭咬出很多个伤口,我只在肩膀上被叮了一下,但是一起去的其他人都被咬得比我严重,其中一个被咬出了七个伤口。我们在森林里大概待了两个小时,期间一直像警卫员那样拿着手电筒到处巡逻。天黑得你几乎连前面的路都看不到,更别说是找到一只穿山甲了,你还常常可能不小心从泥坡上滑倒,被缠在那些苔藓、藤蔓和尖峰植物里。让我再说一遍,真的非常累人。
“第二个猎手借助藤蔓植物爬上了一个有点滑的悬崖,沿路还要用弯刀砍去那些阻碍他往上爬的植物。第一个猎手紧抓着我的手把我拉向穿山甲巢的方向,快可以看到穿山甲了?简直就是希望之光啊。但是即使在他的指示下,我还是没办法在满是红泥的黑暗世界里清楚分辨出穿山甲巢的位置。”
Rulasn用一句话就帮我总结了这次的“猎捕”经历:
“如果我们是有钱人的话,我们是绝对不会去森林里抓穿山甲的。”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找到任何穿山甲,但那样的经历对我来说已经很震撼。没有什么比猎捕穿山甲更苦更累的了。而且,猎捕穿山甲也没有让Ruslan和Ropi变得有钱。他们不是贪心的人,从没想过要买什么昂贵车子(或者更准确说是任何车子),也没想过买大到可以炫耀的房子。我去过他们两个人的家。Ruslan家的所有电器加起来就是一台手机(不是智能的)、一台小电视和一个电饭锅。Ropi住在一个简陋的只有两件房间的木房子里。他们的村庄在两年前才开始通电,那里的很多农民每天只能赚到大概2美元的收入(约人民币12元)。那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地方。Ropi说,他只有偶尔在看到他两个小孩子的时候才会有再去偷猎穿山甲的念头,因为如果没有偷猎带来的额外收入,他甚至没有足够的钱给他们买牛奶。
肯特龙的人们曾经把穿山甲视为一种诅咒。他们认为,如果你在你的房子里找到了一只穿山甲,那么这个家里很快就会有一个人要死去,或是这个房子很快就会被烧毁。Q跟我说,有些人甚至觉得穿山甲是神秘到近乎恶魔的动物,闪电出现的时候,他们会在一瞬间消失。
当然,这些谣传现在都消失了。
穿山甲国际非法交易已经渗透和改变了这个地方。
Ropi和我说:“我觉得如果你能找到一只穿山甲的话,对你来说是非常幸运的事情,”
“因为你可以把它换成钱。”
目前穿山甲交易链条中的大概价格:
一个印尼的穿山甲捕手可以得到的酬金为:每公斤18美元到27美元(约人民币112元到168元)
一个下游的印尼穿山甲贩子可以卖出的价格为:每公斤45美元(约人民币280元)
一个中游的印尼穿山甲贩子可以卖出的价格为:每公斤80美元(约人民币497元)
一个上游的国际穿山甲贩子可以卖出的价格为:每公斤265美元(约人民币1649元)
在越南餐馆里的穿山甲价格:每公斤350美元(约人民币2178元)
当我告诉一个穿山甲捕手他们捕猎的以每公斤18到27美元被收购的穿山甲最终在越南餐馆会被卖到350美元的时候,他说:“天哪!那也太高了!”
然后他想了一会说:
“我觉得那不公平。”
在去过肯特龙小村后,我对偷猎穿山甲这件事的看法变得纠结起来。更严苛的执法会是解决穿山甲遭偷猎的方法吗?我真的不忍心看到像Ropi和Ruslan这样的村民被抓,他们只是处于这个行业链最下端的、也几乎没什么获利的可怜人。但是我听说政府的严惩又确实是对偷猎行为的一种有效震慑。
29岁的Ropi说他猎杀穿山甲只是养活他的孩子,不是致富。
执法行为应该最先瞄准那些居于穿山甲交易上游的国际犯罪网络,他们才是犯罪的源头。政府应该把更多精力放在推倒那些让穿山甲交易得以继续进行的保护屏障,而不是只逮捕些可怜的下游偷猎者。
而这些改变意味着要根除腐败。
也意味着要雇佣更多的人去守护森林。我遇到的森林保卫者告诉我,苏门答腊森林的护卫数量少得可怜,而这样的人力配备根本没办法有效保护森林里的野生物。
那还有什么其他的解决办法吗?靠教育?但是要让普通人认识到穿山甲为什么重要是很难的,我在这次两周的越南印尼之行中就深刻体会到这一点,你不可能指望几句话就能改变那些穿山甲黑贩子和头目的想法。
但是当我在卡朗邦贡村遇到Suryatin ,我对教育的看法又有些不一样了。
Suryatin几乎是完全只靠自己一个人地把一个几乎全民捕猎穿山甲的卡朗邦贡村变成了一个保护穿山甲的地方。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在那个村里普及穿山甲的各种知识,耐心地劝导人们去做正确的事情。
“如果森林消失了,我们的生活也会随之消失的,”他跟我说。
“强制执法在这里并不是有效的方法,人们需要知道为什么他们不能去捕猎穿山甲,”他继续说,然后提出了一种我认为是我至今听过的最有力的论证穿山甲重要性的生态说法:“这里隔壁就是一个橡胶种植园,有时候蚂蚁会去吃这些橡胶树,而之所以会发生蚂蚁吃橡胶树的事情就是因为没有穿山甲了,所以你看,就是因为这些联系,我努力去说服人们要让穿山甲活着。”
“让穿山甲活着了,这些橡胶树也就不会被吃了。”
你说这个聪明的家伙怎么不早点出现?
当然了,让穿山甲活着并不是只是为了橡胶树。
63岁的Suryatin,和他所在小镇的镇长Yendra在遇到正在寻找卖家的捕猎者时会直接从他们手中买下穿山甲。Suryatin说他们付给捕猎者的都是正常的市场价格,大概是22美元一公斤(约人民币136元)。他说他这么做除了是为了保护穿山甲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认为那是一个很好的教导机会,他会适时地跟那些捕猎者解释穿山甲的珍贵和和重要性,告诉他们穿山甲是生态系统的基石,如果没有了穿山甲的话很多行业都会无法继续生存。
“我只是想告诉他们我为什么这么在乎野生物和穿山甲,”他那么说,但我听起来却像是提供了一种最简单的但是你怎么没想到的解决办法,“那些买穿山甲的人并不知道穿山甲对大自然的重要性。”
Suryatin 做法在当地是有效的,当然,人们改变的原因不全是因为Suryatin。
我在那里遇到过一个捕过穿山甲的人,他叫ZainalAbidin,今年54岁,也曾经跟Suryatin聊过天。Zainal Abidin过去是个穿山甲捕手,他通过分辨穿山甲的鳞甲尾巴跟树丛碰撞发出的喀拉喀拉声来确定穿山甲的位置,再用手电筒照射或是敲击穿山甲头部的方式来抓到它们。他跟我说他听过Suryatin那些关于穿山甲的生态价值的看法,他也能够理解Suryatin,他说“穿山甲是一种很有趣的动物”“穿山甲就像人一样,如果穿山甲灭绝了的话,肯定也会影响到人”。但是他后来不再捕猎穿山甲还有别的原因,像是他开始老了,而穿山甲捕猎工作是非常累人的。又比如捕猎穿山甲的刑期等等,都是他不再捕猎的原因。
当然还有因为,他后来找到了另外一份工作。
当人们捕猎穿山甲的经济原因消失之后,捕猎穿山甲就不会在他们考虑的范围了。
教育是解决穿山甲偷猎问题的一个重要方面,同时,人们需要其他的工作机会。
几年前,Suryatin 接受了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的培训后,开始了他的环保倡导行动。他最早的时候建了一个树苗圃来推动当地的更新造林。他做的非常成功,他说截至到2003年为止他已经帮助种植了5百多万棵树。他后来又买了一块穿过他温室的地,那块地里有很多穿山甲会在那里筑巢的树木,因此也是过去人们常常捕猎穿山甲的地方。
Suryatin想着,如果他买下这块土地的话,他就能够阻止那些捕猎穿山甲的行为了。
Suryatin买下的那块地风景很好,覆满了随随便便就能长成三层楼那么高一座小房子那么宽的藤蔓植物。你可以想象一下出现在电影《阿凡达》和动画《最后的雨林》里的那些树。
真的就有那么壮观。
而Suryatin把它叫做,我要先声明我真的没夸张,Suryatin 把它叫做“生命之树”。
在我出发前往卡郎邦贡小村时,我并没有预期我会遇到Suryatin这样致力保护穿山甲的人,而卡朗邦贡是我能想得到的苏门答腊岛上最接近环保理想国的地方。
前往卡朗邦贡小村时,我还以为我要去的是另一个捕猎穿山甲的村庄。
但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这里的村民已经不再捕猎穿山甲了,或者说至少不那么多了。我在当地跟几个村民说过话,他们都表现出Suryatin那样对自然保护的热忱。我都觉得我有点爱上这个地方了。有一个下午我花了些时间拍那些正在玩排球的小孩子。他们会跟我说“早上好,我爱你”之类的话,大概是在练习英语吧。这里几乎每一户人家门口都有盆栽,因为这里的很多居民也在努力帮助更新造林。
在苏门答腊的最后一个晚上,我改变了原定的去跟踪旁观一次穿山甲捕猎的计划(因为我原本以为卡郎邦贡会是一个捕穿山甲村),决定让几个村民带我去那片“生命之树”看看
我希望我们可以看到一只野生的穿山甲。
大概晚上8点30分的时候,我们戴着头灯拿着手电筒一个跟一个地走进那片森林。
我问同行的一个村民说我们还可能碰到什么动物,“哦,老虎和豹子啊,”他说,“你会在第二个这样的森林里看到豹子。”
我想说太好了。
可以看到暗夜中的老虎。
进入森林后的第一个小时里发生了很多事。像是有个人爬到一棵树上去找一只穿山甲,他爬了至少有6到9米那么高,结果发现那只不是穿山甲,而是一只变色龙。还有几个人绕着树一直打转转。还有一些人走在附近的树林里,像监狱警卫那样不断移动着灯光。有一瞬间,我们看到一处树根那边有暗光。我们想说会是穿山甲的眼睛吗?结果不是,只是萤火虫。
到了晚上10点的时候,我们决定坐下来等穿山甲出现。
“大家都把手电筒关掉,”Q说。是的,Q还跟我在一起呢。
“然后大家保持安静。”
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是我在东南亚的所有行程里最神奇的一段。当时我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穿山甲和豹子后平躺了下来,然后我听到了很多声音。原来,只要你愿意去听,森林一直都在为你播放美妙的乐曲。一只猫头鹰在欢快地叫着,远处的鸟儿们像是在玩射击游戏,青蛙的声音听着像磨牙玩具。然后我右耳朵里还听到了一阵像车在试着点火启动的声音。
(是老虎吗,最好是一只老虎,不不,还是别是老虎吧。)
你躺得越久,就越能听到森林里各种不同层次的声音。苏门答腊是很多珍贵植物和动物的家园,像是大象、犀牛、星星和世界上已知的最大的花—阿诺尔特大花草,这种花开花时直径能达到90多厘米。而这些都是自然公园名录和维基百科页面会收录的标志性风物。那天晚上,当我静静地躺在那听着森林里传出的各种寂静回响时,我觉得我知道了为什么保护生物多样性是一件重要的事。
弦乐的部分由昆虫们负责,不喧宾夺主的伴奏部分由长臂猿的噢噢声配合。
少了任何一种生物,自然的乐曲就无法继续奏响。
根据哈佛生物学家E.O. Wilson的说法,人类至今已经发现并命名了地球上存在的10%的物种。剩下的没被发现的都是些小家伙,像是真菌、小昆虫和微生物。但对来说,我的私人“未知”名单里也包括穿山甲,在这次的越南印尼之行开始前我对它们也一无所知。
谁不希望住在一个充满发现充满惊奇充满各种未知和可能的星球上?
但是现实是严峻的:我们所居住的这个星球正在变得越来越缺少多样性、越来越无趣、越来越无法满足人类对科学研究、药品和更好材料的需要。
以及最重要的,越来越无法维持各种生命的供养了。
我们居住的这个地球,像穿山甲的数量一样,正在急剧地发生变化。
“如果灭绝扩大的话,当一些被认为是支柱的物种消失时,就会带来和触发一系列连锁反应。”这句话出现在Wilson在1992所写的《生命多样性》一书中。“支柱物种的消失就像一把电钻不小心碰到电线一样,它会导致供电的全面中断。”
或许这也是穿山甲会给人类带来的影响。
当然,目前能够确知的信息太少了。
但自然界中的万物都是相连的,每一种物种都很重要。野生物犯罪专家Crawford Allan跟我说: “如果画框以外的世界消失了,那么保护蒙娜丽莎的微笑又有什么意义呢?”或许这是对野生物所面临危机的完美隐喻。而环保倡导者们把大部分精力放在那些生物界的宠儿物种上,比如犀牛、大象和老虎,常常忽略了更长远的大局。
太容易忽视像穿山甲这样的物种了。
但我们是要为我们的忽视付出代价的。
那天晚上,当刚刚躺在地上时,我一直希望着会有一只穿山甲从黑暗里出现。出现吧穿山甲,出现吧穿山甲,我一直这样在心里默念,因为我觉得那样才是结束这次行程的完美注脚——我们一行人来到野外,在生命之树下看到了野生的穿山甲,我喜欢这样的结局。
但是我们等得越久,就越能平静地接受我们不会在野外看到穿山甲这一事实。然后那个时候,那片树林里,我突然觉得看不到穿山甲也许才是更好的结局。不是“看不到也没关系”,是“没看到才更好”。我之前已经从Suyratin和其他人口中得知那片树林里存活着至少两只的穿山甲。如果它们聪明到知道怎么不让我们发现,或许他们会比那些越南的穿山甲们更容易活下去。越南人对穿山甲的消费已经导致太多穿山甲失去自由和生命了。如果这里的穿山甲更聪明,这是一件好事。当然它们也很幸运,能生活在这样的村庄里,即使它们已经暴露了自己的存在,它们也只会得到保护而不是被猎捕。这里的人们已经知道有穿山甲存在的世界才是一个更好的地方。他们去保护穿山甲是因为他们知道了穿山甲的重要。
而这正是不被大多数人重视的穿山甲所需要和期望的。
而穿山甲需要的理解和保护还很多很多。
黑市大起底之盗猎穿山甲 Black Market Poaching Pangolin 23'08"(无法观看,点这里 / 视频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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