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在对南非西北省皮尼卡农场的动物福利检查中，国家防止虐待动物协会理事会发现，很多狮子生活在过度拥挤、不卫生的环境里。在这张7月拍摄的照片中，这些狮子患上了由寄生螨引起的皮肤病：兽疥癣。

　　摄影：NICHOLE SOBECKI, NATIONAL GEOGRAPHIC

　　撰文：RACHEL FOBAR

　　南非，利克田堡。34只狮子正蜷缩在泥泞不堪的围栏里，这里本应该只有3只狮子。地上散落着一些腐烂的死鸡和牛的身体部位。饮水器里已经长出了水藻。角落里堆着粪便。27只狮子正饱受兽疥癣的折磨，这种由寄生螨引起的皮肤病导致它们的皮毛几乎全都掉光了。三只小狮子在土中抽搐着，其中一只趴在焦黑的牛腿上，牛腿还能看出牛蹄的样子。它们呜咽着，努力把自己往前拖，然而失败了。第四只幼崽一动不动地看着它们。

　　“简直惨绝人寰”，对于2019年4月11日皮尼卡农场里的这一幕，南非国家防止虐待动物协会理事会（NSPCA）的高级督察Douglas Wolhuter如此感慨道。NSPCA负责执行南非的《动物保护法》，Wolhuter正在检查皮尼卡农场。南非境内的私人狮子农场超过250家，皮尼卡是其中之一。

　　“在我小时候，狮子是丛林之王，”Wolhuter说：“后来它们变成了一种集约化养殖的动物——狮子身上的王者风范和高贵气质荡然无存。”

　　他说这一幕让他寝食难安。

　　皮尼卡农场交出了四只幼崽中的两只。第三只被施以安乐死，第四只仍留在农场，和成年狮子一样，患上了兽疥癣。NSPCA后对农场主Jan Steinman及其员工提起诉讼，指控他们违反了动物保护法。这项法律禁止将动物置于“肮脏或有寄生虫的环境中”，使之“被外部寄生虫感染”，以及未能让生病的动物“接受兽医治疗或其他医疗服务”。

　　NSPCA起诉Steinman一案还没有结果：根据南非法律，警方必须自己展开调查，检方目前正在审理此案。

　　据估计，南非境内圈养狮子的数量在6000至8000只，但环保主义者、2015年的纪录片《血狮》的主演Ian Michler表示，现在可能多达10000只。《血狮》带领观者走进了南非狮子饲养业的幕后。在一些景点，游客可以付费饲养宠物、用奶瓶给狮子喂食，与幼崽自拍，甚至和成年狮子一起散步。批评人士表示，幼狮饲养业导致虐待动物、商业繁殖、排斥外来动物。随着年龄增长，狮子的危险性也在增加，不再适合作为宠物，于是往往被卖到皮尼卡这样不对公众开放的繁殖狩猎农场。“这是一个恐怖的产业，成本很低，利润却非常丰厚，”Michler说。

　　在西北省勒斯滕堡的阿克瓦巴猛兽公园和其他类似机构，游客可以付费饲养宠物、与幼崽自拍。随着狮子渐渐长大，一些宠物机构把它们卖给繁殖狩猎农场。这些狮子死后，它们的骨头将被合法（或非法）出口到亚洲。

　　摄影：NICHOLE SOBECKI, NATIONAL GEOGRAPHIC

　　一些牧场还提供“篱内”狩猎，即把狮子限制在围栏内。狩猎者支付5万美元猎杀狮子，并将狮皮和狮头作为战利品带走。骨头和其他没有人要的身体部分则出口到亚洲，用在传统医药里。南非设定了每年合法出口的狮骨数量。

　　在西北省的狮子与野生动物园，游客们受邀走上前，“感受狮子的呼吸”。2014年，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60分钟》栏目揭露这座动物园把狮子卖给了篱内狩猎产业。当时，公园方面的代表表示，已经不存在这种情况。南非的狮子圈养产业虽然合法，但争议不断，每年营收达几百万美元。

　　摄影：NICHOLE SOBECKI, NATIONAL GEOGRAPHIC

　　在环保主义者和动物福利倡导者眼中，皮尼卡农场体现了南非狮子农场的一切问题。圈养狮子产业一直被批评缺乏监管：南非的环境、林业和渔业部门没有定期追踪圈养狮子的数量，再加上对狮骨的需求不断增长，监控动物福利的重任就落到了缺乏人手、资金不足的NSPCA肩上。包括Karen Trendler在内的不少人认为，这个小小的行业已经发展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Trendler是NSPCA野生动物贸易和非法交易部门的负责人，她表示：“一个怪物已经被创造出来了，现在我们骑虎难下。”

　　根据Steinman的律师Andreas Peens的说法，Steinman在西北省拥有两座农场，用以圈养狮子、老虎和其他野生动物。Peens表示，Steinman允许在皮尼卡农场狩猎，其实是在开展保护工作。“我们提供了可用于狩猎的狮子，目的是禁止偷猎，”Peen说。

　　Steinman之前就曾遇到过麻烦。2015年，在没有许可的情况下，他在西北省猎杀了4只豹子，并对此供认不讳。南非警方对他处以7500兰特（约500美元）的罚款。

　　直到今年5月，Jan Steinman的名字仍出现在南非猛兽协会（SAPA）的领导团体中。SAPA是一个提倡圈养繁殖的组织，要求各成员“保持高道德水准”。但对于4月NSPCA检查时，Steinman仍是领导人这件事，SAPA的负责人Deon Swart表示否认。在5月6日的新闻发布会上，SAPA宣布将“立即对Steinman先生进行处分”。

　　SAPA拒绝对处分行为发表评论，但在7月30日的邮件中，Swart证实Steinman依旧是该组织的成员。“他很合作，解决了所有有问题的地方，” Swart写道。8月，SAPA发布了一份更详细的声明，称已经检查了皮尼卡农场，并见到了Steinman，“在一段时间之后”还会有一次检查。

　　Peens说，在5月的报告中，NSPCA描述了皮尼卡农场里，100多只狮子的悲惨境遇，而这实际上是一种误解，并且造成了NSPCA与Steinman之间的“争执”。他说，NSPCA的探员对狮子的情况有所夸大。Peens还声称，那些广为流传的NSPCA照片里的狮子并不是Steinman的。其中一张照片还出现在了我们的报道开头。Wolhuter否认了这种说法，并表示这些照片具有误导性，因为它们掩盖了狮子的真实状况。“现实情况比照片展示的要糟糕得多，”他说。

　　Steinman通过Peens，邀请国家地理的野生动物观察团队参观自己近20平方公里的农场，看看狮子的生活。7月20日，我和摄影师Nichole Sobecki抵达时，Steinman不在，他让Peens负责解答我们的所有疑问。于是，Peens和皮尼卡农场的经理Marius Griese接待了我们。

　　“这才是真正情况”

　　蔚蓝的天空，硬硬的泥土，淡淡的粪肥味，一道道铁丝网：皮尼卡农场让我想起了中西部的农场。但这里饲养的不是牛、猪和鸡，而是百兽之王，它们从绿色的铁丝网后凝视着我们。

　　皮尼卡农场里饲养着几十种动物，不仅有狮子，还有孟加拉虎、东北虎、鬣狗、猞猁、美洲狮和豹子。它们都被关在笼子里，其他一些动物，比如鸵鸟，则可以自由活动。

　　摄影：NICHOLE SOBECKI, NATIONAL GEOGRAPHIC

　　危险！一块白色警告标识出现在我们眼前。未经允许，禁止入内！我们的谈话不时被雷鸣般的咆哮打断。泥土、几根木头和可以攀爬的木平台组成了一个个围栏，狮子像帝王一样晒着太阳；其他动物来回踱着步子，对我们龇牙。

　　用我不专业的眼光看来，皮尼卡农场里的狮子并没有表现出焦虑不安或体弱多病。农场门口的两只幼崽可以爬上木平台和大树枝，树上挂着一只黄球供它们玩耍。我看到的地方很干净：没有粪便、腐烂的尸体，也没有泥泞的围栏和脏水。我们还去看了狮笼和狩猎保护区，各种各样的动物在漫步，没有被关在笼子里；但农场里还有一些地方，比如冷冻食品存放处和员工的住处，我们没有参观到。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没看到。

　　皮尼卡农场的经理Marius Griesel带领我们参观了农场。“这才是真正情况，”他指的是我们看到的场景：狮子懒洋洋地躺在干净但光秃秃的围栏里，里面的水盆是满的。

　　摄影：NICHOLE SOBECKI, NATIONAL GEOGRAPHIC

　　“这才是真正情况，”Griesel说。我们看到在48米见方的笼子里，11只狮子懒洋洋地躺在金灿灿的阳光下。

　　狮子只是皮尼卡农场饲养的众多动物之一，这里还圈养着其他一些猛兽：孟加拉虎、东北虎、鬣狗、猞猁、美洲狮、豹子，鸵鸟、长颈鹿、犀牛和水牛等其他动物则在外面自由地漫步。Griesel和Peens很自豪地展示了这个动物园，他们鼓励我接近这些动物。我们透过木栅栏看到一只尼罗鳄正在Griesel家后面的院子里晒太阳。

　　“你们怎么对待鳄鱼？”我问。

　　“这是给游客准备的，”Peens说。“美国人、猎人等等，只是让他们看看，体验一下。”

　　一周六天，狮子都会吃到死鸡，除了周日，因为那天供应死鸡的屠宰场不开门。牛肉价格要高一些，但如果这里死了一头奶牛，那就是“免费大餐”，Steinman的律师Andreas Peens说道。

　　摄影：NICHOLE SOBECKI, NATIONAL GEOGRAPHIC

　　Peens说，回想4月时，狮子过于拥挤是无法避免的，但只是时机不对。因为皮尼卡农场原计划把50只狮子运到欧洲，然而这笔生意没做成，Steinman只能将它们运到当地另一家农场。Peens说，Steinman一直在等待省政府批准运输狮子，但直到NSPCA出现两天后，许可证才办下来。

　　Steinman“放心不下这些动物，”Peens说：“不能简单地把它们放回农场，他只能把它们关在围栏里”，远离人和其他动物。“所以这些围栏才会很拥挤。但这不是常态，只是暂时的。”

　　Griesel说，笼子每周至少打扫一次。水盆满满的，粪便已清理，羽毛和小骨头等吃剩的食物都会被收拾掉。

　　摄影：NICHOLE SOBECKI, NATIONAL GEOGRAPHIC

　　Peens还补充说，这些动物看起来很脏，完全是个意外，因为前一周的降雨量达到63毫米，而且围栏里很泥泞。事实上，笼子每周至少打扫一次。水盆满满的，粪便会及时清理，羽毛和小骨头等吃剩的食物都会被收拾掉。Griesel说，除了周日（那天屠宰场关门），狮子每天都有吃的，而且每周它们都会摄入粉末状的维生素和钙补充剂。

　　我和Peens、Griesel一起坐在小货车的后座上，车上装满了死鸡和一头已被剁碎、血淋淋的奶牛。两个农场工人把肉扔向狮子，它们一看到卡车就向我们飞奔而来。鸡飞过栅栏，落到围栏里，白色的羽毛如雨点般落下。每只狮子平均可以吃到一只鸡，它们张开血盆大口，毫不费力地把骨头咬碎。

　　“今天每只狮子只是吃点零食，”Griesel说。但有时候，根据附近养鸡场的供应情况，每只狮子能吃到5只鸡。这家养鸡场把那些有瘀伤或不适合给人吃的鸡卖给皮尼卡农场。牛肉则比较少，因为比鸡肉贵，但Peens表示：“如果这里死了一头奶牛，那就是“免费大餐！”

　　野生动物兽医、比勒陀利亚老教堂兽医诊所的所有者Peter Caldwell说，这样的饮食“远远不够，简直让我毛骨悚然”。狮子和人类一样，需要饮食多样化，而且每只狮子的营养需求都是不同的。在野外，狮子会猎杀各种各样的动物，吃各种各样的身体部位：今天的大餐是羚羊肉，明天就是心脏或者肠子。给圈养的狮子喂食整个尸体绝非明智的选择。尸体必须非常新鲜，防止腐肉带来细菌感染，而且内脏是最先腐烂的。冷冻肉也有风险，Caldwell解释说。如果没有解冻到室温，嗜冷细菌就会生长并引起感染，导致慢性腹泻。“情况很复杂，” Caldwell说：“不是所有人都能胜任的。”

　　我们来到了两个20米见方的围栏旁，这里生活着26只狮子。就是这些狮子让皮尼卡农场“声名远扬”，Peens说道。

　　他承认，4月时27只幼狮感染了兽疥癣，但没有报道的那么严重。Griesel说，NSPCA检查时，它们正在服用维生素补充剂，皮肤上撒了药粉和消毒喷雾，在之后的几个月里，它们一直在接受治疗。

　　NSPCA检查后，有一只狮子死了。虽然没有进行尸体剖检，但Peens认为死因是肝功能衰竭。其他狮子渐渐从兽疥癣中恢复，“在我们看来，兽疥癣已经全治好了”。

　　这些狮子的年龄在18个月到2岁之间，看起来已经习惯了人类的存在：它们没有咆哮、龇牙，而是走到围栏前打量着我，像一只大猫一样，哀怨地喵喵叫着。它们的毛很短，有点斑驳，但又长回来了。

　　Peens说，在NSPCA检查和没收的时候，有当地兽医照顾皮尼卡农场里的其他狮子，即4只幼崽。他抱怨说，“SPCA在兽医忙着诊断的时候带走了幼崽，这就是争执的起源。”这种干扰导致皮尼卡农场的兽医无法看到治疗是否有效，而且如果以后幼崽出现类似的问题，他们也很难知道如何治疗。

　　参观结束时，Peens问我，你看到有狮子被虐待吗？挨饿？生病？

　　“狮子的整体情况良好”，他说。

　　“它们是怎么死的？”

　　在我们参观三天后，NSPCA在后续检查中看到了完全不同的皮尼卡农场。Wolhuter说，他在一名员工家中的冰柜里，发现了大约20只狮子和老虎幼崽的尸体，小型冷库里有一只小狮子，一个棚子里藏着两只活的幼崽，它们的症状与上次检查中的那两只的症状相似。

　　Wolhuter正在检查皮尼卡农场是否妥善储存食物，他说，当他打开冰柜看见尸体时，“简直无言以对”。“我在想，它们是怎么死的？它们死时痛苦吗？”他说：“这也是对良心的拷问，因为如果早知道的话，我们能改变这一切吗？”

　　Wolhuter说，两只活的幼崽不得不被安乐死，NSPCA还在等待两具冷冻尸体的验尸结果。

　　Peens承认冰柜里有死狮——“这并不犯法”，他在邮件中写道。他解释说，这些狮子不是死于难产，就是出生后不久即夭折。尸体将被制成标本，“作为纪念品或装饰品，成为Steinman先生的收藏。”

　　皮尼卡农场是一个繁育狮子的机构，也提供狩猎活动。Peens称，没有被猎杀的狮子会被饲养起来出售，或出口到动物园及其他饲养者那里，防止近亲繁殖。

　　拥有、繁育、出售、运输、捕猎和对狮子实施安乐死都需要环境部的许可。这些许可由省级部门颁发，却没有考虑动物福利和人道对待。

　　我问环境部的媒体关系工作人员Eleanor Momberg，为什么在审批许可的过程中，不考虑动物福利，她说，这不是环境部的职责。她把我介绍给了农业、土地改革与乡村发展部，这个部门对NSPCA、《动物保护法》相关事宜具有管辖权。

　　我把同样的问题抛给了农业部的公共事务交流官Mercia Smith，她又把我踢回了环境部，表示环境部的工作重点是处理狮子狩猎。但环境部的一份声明称，自己“目前没有权限”监管福利问题，而且根据农业部批准的 “《动物保护法》，虐待狮子应受到管制”。

　　面对两个部门互相踢皮球，《血狮》的制片人Ian Michler说，当涉及到狮子福利时，他们“只是搪塞，并不处理”。

　　因此，环保主义者和NSPCA官员认为，在全国几百座野生动物农场里，狮子和其他动物每天都因为生活环境低于标准水平，而奄奄一息。

　　“我们知道这不是个别事件，我们希望在事情无可挽回之前赶到农场，” Karen Trendler说。

　　脆弱的狮子

　　在非洲，野生狮子历史活动范围94%的地方，已经不见它们的踪影；过去25年里，整个非洲大陆的野生狮子减少了一半，只剩下不到25000只。负责确定物种保护状态的自然保护联盟将之列为易危物种。

　　在约翰内斯堡的科瓦麦麦市场，一块狮皮被挂在架子上晾干。2016年，根据《濒危物种法》，美国将狮子列为濒危物种。这意味着美国人如果想把狮子战利品带回家，必须展示他们的狩猎对保护狮子有何帮助。

　　摄影：NICHOLE SOBECKI, NATIONAL GEOGRAPHIC

　　美国鱼类及野生生物管理局负责监管野生动物及相关制品，2016年，该部门根据《濒危物种法》，将两种狮子亚种列为濒危物种。这意味着猎人如果想把狮子战利品带回家，必须展示他们的狩猎对保护狮子有何帮助。（管理局将根据具体情况，评估是否允许带回狮子战利品。）这一点也适用于猎杀农场里圈养的狮子，但由于管理局在2016年认定，圈养的狮子没有任何保护价值，所以实际上禁止带回圈养狮子的战利品。

　　根据保护动物协会的报告，从2005年到2014年，南非向美国出口了近4000份狮子战利品，其中1539份来自圈养的狮子。在这段时间里，美国猎人从南非圈养的狮子身上收获了大部分战利品。

　　“按照狮子的福利来衡量，美国的禁令能带来正面效果吗？很显然不能，”Michael ‘t Sas-Rolfes说道。作为南非环境保护主义者、经济学家，‘t Sas-Rolfes在牛津大学研究野生动物贸易。“这些人很穷，也不喂狮子，一些动物已经被安乐死。”他说，限制战利品狩猎会让狮子农场的主人觉得不再需要狮子，从而杀死它们收获狮骨。

　　Michler表示，用于旅游业或战利品狩猎的狮子需要看上去健康、得到了贴心照顾，但如果农场主只是为了骨头，“那么不会在乎狮子的样子……因为最终它们只会变成一袋骨头，运往亚洲”。

　　南非是唯一合法出口狮子（以及其他大型猫科动物）身体部分的国家。每年环境部都会规定狮骨出口总量，从2017年800副骨架到2018年1500副，几乎翻了一番。去年晚些时候，由于国际社会的反对，这个数字又跌回800。

　　NSPCA的Trendler说，仅仅是这样的规定就会导致虐待动物。“是的，你可以养狮子，可以有规定的额度，但并没有关于如何宰杀狮子的规定，于是福利问题和你没有直接关联，或者说你只要考虑额度。”

　　2018年9月13日，NSPCA向南非高级法院提起诉讼，指控环保部、南非猛兽协会等组织在制定狮骨额度时，未将动物福利纳入考虑范围。这些额度通常在每年年中开始执行，今年8月6日，法庭做出了有利于NSPCA的判决，在动物福利被纳入之前，禁止出口狮骨。

　　Trendler说，屠宰场用规定的、 受监管的方法宰杀牲畜，而农场里的狮子则是在几乎没有监管的临时场地内被杀。这些狮子被射杀后，立即有人处理它们的尸体，晒干骨头，把所有东西打包搬到另一个农场。因为这些屠宰场都是暂时的，所以监管工作更加困难。“他们没有固定的场所，你没办法走进去，对他们说，这些是标准，”她说：“全都是在地下。”

　　Trendler称，完整的头骨比破损的更值钱，因此在狮骨交易中，人们往往用小口径武器射杀狮子，这种方法造成的伤害更小，但不能保证立即死亡。“想到这件事，我们每天都会起鸡皮疙瘩，”她说。

　　去年，在南非自由州省布隆方丹的Wag-’n-Bietjie农场，SPCA（全国性组织NSPCA在当地的分支机构）的高级探员Reinet Meyer在两天内，目睹了一场大规模屠杀：54只狮子中的26只被杀死。狮子被关在小到无法转身的板条箱里，子弹穿过耳朵，而非两眼之间，这样在头骨上造成的伤口更小，但狮子死得更慢、更痛苦。地上散落着血淋淋的骨头、剥了皮的尸体，成堆的肉和器官。

　　Meyer正在收集证据，起诉农场主André Steyn和农场经理Johan van Dyk。二人被控违反了南非禁止虐待动物的相关法律。她表示，他们不给狮子食物和水，并把即将被杀的狮子装在小板条箱里。她在邮件中写道，这让狮子 “持续了很长时间”才死去。“这太残忍了，简直让人不忍心看，”她写道：“看着这些美好的生物在你面前死去，这种感觉非常非常糟糕。”

　　Meyer说，这个案子目前还在审理中，尚未开庭。南非警方的一名官员仍在进行调查，案情进展缓慢，她说，因为有太多目击者。

　　狮骨交易

　　谁能分辨出狮骨和虎骨的差别呢？

　　10多年前，曾有人问过't Sas-Rolfes这个问题，当时他正在参观中国的一家老虎农场，并在那里看到了狮子。

　　这个问题解释了狮骨交易存在的原因。

　　出口前，狮骨要先晾干。南非每年都有狮骨出口配额，但根据野生生物交易监控组织Traffic的数据，存在非法狮骨出口。野生老虎数量减少，再加上中国和亚洲其他地方对于传统医药和虎骨酒的需求，推动了狮骨和其他大型猫科动物的骨头交易。

　　摄影：BRENT STIRTON,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

　　野生老虎的数量已经减少到不足4000只，大部分原因在于偷猎和栖息地丧失。在亚洲，尤其是中国，虎骨备受青睐，被做成使人充满活力的虎骨酒，或制作成治疗风湿、背痛的膏体。中国自1993年开始禁止使用虎骨，后来曾试图合法化虎骨贸易，但没能成功。

　　这带来了狮骨交易，'t Sas-Rolfes说。“我们看到（亚洲）人来到南非，说，我们知道你们猎杀狮子——你们怎么处理狮骨？卖给我们吧。”

　　根据野生生物交易监控组织Traffic的数据，狮骨有时会被当作虎骨的廉价替代品，但也会以全价卖给不知情的虎骨购买者，很多人认为虎骨更好一些。

　　有时候，狮骨会以“块状物”的形式出口：根据Traffic的报告，狮骨会与其他动物的身体部分混合在一起，比如龟壳、鹿角和猴骨，然后熬煮成砖状。这样一来，狮骨不仅更容易出口，而且几乎与虎骨没有区别。

　　南非的两个动物保护组织（EMS基金会和禁止动物贸易组织）2018年的一份报告称，交易者没有据实上报出口的狮骨数量。报告指出，工作人员抽取了10份宣称是单具狮骨的样本，它们的重量在11到30公斤之间，而狮骨的平均重量为9公斤。根据这份报告，超过平均重量的骨架意味着“这个产业试图掩盖非法交易”，而且“一些交易者故意少报了”骨架出口量。

　　不过，'t Sas-Rolfes说，还有一种简单的解释：交易者通常会出口“相对新鲜的尸体，有时还带着一些腐肉”，这比风干的骨架要重一些。

　　但这并不意味着非法交易不存在：'t Sas-Rolfes指出，美国禁止进口狮子战利品可能刺激了南非非法出口狮骨。2019年，他与他人合著的一项研究发现，2016年后，虽然狮子农场的主人减少了饲养和出售的数量，但86位主人中，有近30%的人表示，因为禁令，他们对更多的狮子实施了安乐死。30%的人称，他们将业务转移到了狮骨交易。

　　我问Andreas Peens，皮尼卡农场是否会为了狮骨交易，安乐死狮子，他说不会。“狮骨？据我所知不会，”他说。根据2018年的报告数据，Steinman不在狮骨出口商之列。

　　在't Sas-Rolfes的研究中，超过60%的受访者表示，每年的份额只有800具狮骨，限制了他们的业务，超过半数称，他们“将为狮骨另找市场”——这在't Sas-Rolfes看来，意味着他们会转向非法交易。

　　“我很关心动物福利、野性等问题，但我也关心结果，”'t Sas-Rolfes说：“我意识到，简单的解决办法（在这个案例中，是禁止进口战利品）并不总能带来我们想要的结果。”

　　他说，人们对于狮骨市场知之甚少，但如果南非禁止狮骨交易，亚洲持续的需求可能会带来非法猎杀野生狮子，导致黑市猖獗。“我们不想引发狮子偷猎危机，”他说：“这里的风险很高，我们不想把事情搞砸。”

　　NSPCA的另一些人，包括Karen Trendler，则认为狮骨交易应该被列为犯罪行为，因为这只会助长对狮骨交易的需求。根据Traffic的数据，有证据证明，越南对狮骨产品的需求在增长。而且，Traffic指出，狮骨和虎骨很难分辨，合法的狮骨交易会导致更多的野生老虎和野生狮子被偷猎者盯上。

　　Kristoffer Everatt是全球野生猫科动物保护组织潘瑟拉的莫桑比克项目经理，也是国家地理保护国家狮子资金的接收者。他的新研究显示，在紧挨着南非的林波波国家公园，偷猎行为可能有所增加。Everatt 告诉我们，2013年，公园里共有67只狮子，但自那之后，狮子“走向灭绝”，如今已经不到10只。

　　他说，超过60%的死亡与针对性偷猎行为有关，甚至在村民的报复行动中（他们的牲畜成了狮子的猎物），也有48%的狮子的部分身体不见了，某些时候甚至是整个骨架。

　　Everatt说，虽然没有证据把狮骨交易和偷猎现象增多直接联系在一起，但要说二者之间没有关联，“实在是太巧合了”。今年，他听说在纳米比亚和博茨瓦纳有狮子被杀，“情况非常可疑，不是整个身体不翼而飞，就是牙齿和爪子，或者头部和脚被砍掉了”。

　　还有证据表明，最近几年，偷猎美洲虎和豹子的现象有所增加。Trendler说，合法狮骨交易导致所有大型猫科动物陷入危险。如果没人能分辨出虎骨和狮骨，那么谁又能分辨出老虎、美洲虎、豹子以及其他大型猫科动物的骨头呢？

　　“哪里才是尽头？”她问道。

　　Karlos和Ivana

　　为了看看皮尼卡农场4月交给NSPCA的两只幼崽，我和Sobecki来到了Peter Caldwell的老教堂兽医诊所。这座诊所位于比勒陀利亚的维利艾里亚社区，藏在一堵砖墙后，不太起眼。主人们抱着猫猫狗狗，在候诊室里等待着。在后院等候区，有一只腿上打着石膏的狒狒，一只被陷阱伤害的猎豹，还有皮尼卡农场的两只小狮子，它们正在康复。

　　明尼苏达大学神经学博士候选人Jessica Burkhar负责为Karlos和Ivana进行物理治疗。这两只幼崽来自皮尼卡农场，在4月的动物福利检查中，被送到了位于比勒陀利亚的老教堂兽医诊所。刚来时，两个小家伙几乎不能走路。Burkhar说，和它们在一起时，自己会四肢着地爬行，防止吓到它们。

　　摄影：NICHOLE SOBECKI, NATIONAL GEOGRAPHIC

　　Caldwell告诉我，它们刚来的时候，“非常痛苦……像婴儿一样尖叫”。其中一只已经奄奄一息：脱水、发烧、无法进食、动弹不得，痛苦地叫着。Caldwell称，这是他见过的最糟糕的疏于照顾的病例。

　　Caldwell说，这些幼崽过早地离开了母亲，因此没能从母乳中得到必需的营养。营养不足、卫生条件差，导致它们患上了脑膜脑炎（大脑和脊髓被感染、有炎症）。由于缺乏维生素A，它们的头骨变厚了，给大脑带来了压力，导致大脑从脑后被挤压到脊髓，阻碍了脑脊液的流动。它们患有三种的皮肤病：兽疥癣、脓皮病（一种细菌感染）和秃斑症（免疫系统失调导致毛发脱落），发着高热，压力过大引起了胃溃疡，出现内出血。

　　送到诊所后，医务人员立即给它们进行静脉注射，用可的松减轻炎症，用抗生素治疗感染，针对胃溃疡用的是奥美拉唑。

　　它们还有了自己的名字：Karlos和Ivana。

　　“这些是活生生的小生灵，它们没有要求出生，”Caldwell说：“所以我们要给它们尽可能多的医疗护理，让它们活下去。”

　　我提到Peens曾告诉我，在NSPCA检查之前，有兽医一直在照顾这些幼崽。

　　“胡说，”Caldwell说，他的嘴抿成一条线：“简直胡说八道。”

　　他继续说道：“我可以明确地说，如果一个兽医说自己在治疗小狮子，那一定是在撒谎。我想和他当面对质，问问他是怎么处理这种情况的。因为在我看来，他根本什么都没做，他在玩忽职守，他是我这份职业里的耻辱。”

　　Burkhart给Karlos按摩爪子，刺激它的小脑。小脑是脑中控制运动的部分。

　　摄影：NICHOLE SOBECKI, NATIONAL GEOGRAPHIC

　　玩背挠等玩具可以加强与大脑的联系。Karlos正玩得很开心。

　　摄影：NICHOLE SOBECKI, NATIONAL GEOGRAPHIC

　　在诊所的院子里，我遇到了Jessica Burkhart。她是明尼苏达大学神经学博士候选人，负责给幼崽进行物理治疗。她在围栏的栅栏之间，挂了一束干草。6个月大的Karlos和Ivana凝视着它，被迷住了。它们在背挠上扭来扭曲，Burkhart用背挠轻柔地摩擦它们的脚和脊椎，这个动作有助于刺激它们的小脑，即脑中控制运动的部分。

　　经过几个月日夜不停的照顾，Karlos恢复了走路的能力，现在它正抱着葫芦，玩得不亦乐乎。10月，它和Ivana被送到了开普敦外的潘瑟拉非洲大型猫科动物保护区，它们将在那里度过余生。老教堂兽医诊所的首席兽医Peter Caldwell说，它们无法完全康复：平衡感可能会消失，它们会轻微颤抖，时不时摇头。

　　摄影：NICHOLE SOBECKI, NATIONAL GEOGRAPHIC

　　它们咬着葫芦，躺在树下，试图从彼此的碗里偷取食物：鸡肉、鹿肉和维生素补充剂。突然，Karlos冲向一个巨型卫生卷纸筒的玩具，一爪子把它从Burkhart的手中夺走了。Burkhart试着用背挠阻止它，它直接把背挠弄成了两半。“这个时候要记住，你面对的是一只狮子，”她微笑着说道。

　　经过几个月日夜不停的照顾，幼崽们渐渐恢复，但我注意到，它们走路时，头会轻微摇动。Karlos走路摇摇晃晃的，它的腿经常不听使唤，摔倒在地。Ivana恢复得更慢：它在围栏里爬来爬去，后腿拖在后面。但Caldwell称，它们感觉不到疼痛，而且已经停药了。

　　但它们永远不会完全康复，他补充说。在之后的生活里，平衡感可能会消失，它们会轻微颤抖，时不时摇头。现在，它们恢复得差不多了，被送到了开普敦外的潘瑟拉非洲大型猫科动物保护区，并在那里度过余生。把有特殊需求的圈养动物放归野外“是不可能的”。

　　Caldwell认为，Karlos和Ivana肩负着更多的责任：提高人们对南非圈养狮子的认识。“这些动物将作为物种大使，防止这样的事情再次上演，”他说：“全世界人都会意识到，我们不应该到那种地方，付费饲养宠物，因为这些幼崽在成长过程中，实在太痛苦了。”

　　第四只幼崽

　　在Marius Griesel和Andreas Peens的陪同下，我在皮尼卡农场时注意到，在karee树下，一只6个月大的母狮子（Karlos和Ivana的妹妹）正待在4.8乘24米的围栏里。4月时，NSPCA认为它还没有病重到被送出农场的程度。但现在的它只能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前走，最后因为后腿无力，瘫倒在地。

　　在皮尼卡农场，Jacaranda（右）最近表现出与兄弟姐妹Karlos和Ivana同样的神经症状。

　　摄影：NICHOLE SOBECKI, NATIONAL GEOGRAPHIC

　　它最近才这样的，Griesel说。“3周前，（它）走路还和其他动物一样，没什么问题，然而突然就……”

　　第二天，我在距离皮尼卡农场不到16公里的利克田堡，随时待命的农场兽医Fritz Ras的家里，见到了他本人。Ras说，直到NSPCA检查后，他才接到电话。“我从来没碰过那两只幼崽，”他说的是Karlos和Ivana，“从来没有。”

　　Ras告诉我，他现在正在尽一切努力，照顾皮尼卡农场里剩下的狮子，包括给他们喂维生素补充剂。“我是个兽医，”他说：“我不能对这些动物置之不理。”

　　根据南非猛兽协会的规范和标准，围栏应该“能让狮子正常活动”、“提供环境保护和舒适感”、“带来适度激励”。皮尼卡农场的主人Jan Steinman是这个协会的一员。兽医Fritz Ras说， 4月检查之后，他在才被叫去治疗狮子，他正在尽一切努力照顾他们。“我是个兽医，”他说：“我不能对这些动物置之不理。”

　　摄影：NICHOLE SOBECKI, NATIONAL GEOGRAPHIC

　　他给第四只幼崽取名为Jacaranda。和两个被没收的兄弟姐妹一样，Jacaranda也患有神经系统感染。Ras怀疑原因是缺乏维生素A、硫胺素，或者是遗传问题，也有可能三者皆有。他密切关注Jacaranda的日常生活，确保它每天摄入多种维生素，每一两周为它注射维生素和矿物质补充剂。

　　Ras担心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资源，充分照顾Jacaranda。Caldwell的诊所有一台X射线机、一间野生动物手术室以及兽医助手团队，而Ras基本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个难题让我夜不能寐，”他说：“我们还能做什么？因为我需要知道问题的根源出在哪。”

　　他说，有时候自己会想到更悲观的一面。

　　“我不想救这只可怜的幼崽，把它治好又能怎么样？让别人射杀吗？”Ras说：“但我尽量不去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