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4日，在路易斯安那州东格朗德特尔岛，一只全身沾满石油的褐鹈鹕正苦苦挣扎。

　　摄影：WIN MCNAMEE, GETTY IMAGES

　　撰文：JOAN MEINERS

　　2010年4月20日，英国石油公司深水地平线钻井平台发生爆炸，超过4.9亿升原油注入墨西哥湾。这是美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石油泄漏事件，也是全世界最严重的环境灾难之一。

　　这次事故造成11名钻井工人死亡，几百万海洋哺乳动物、海龟、鸟类和鱼类丧生。在长达87天时间里，整个世界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油涌入地球上最具生物多样性的海洋栖息地。

　　2010年5月，船只用吸油围栏收集深水地平线原油泄漏事件中泄漏的石油。

　　摄影：TYRONE TURNER,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

　　十年后，很多物种，比如深海珊瑚、常见的潜鸟、斑点海鳟，仍在苦苦挣扎，它们的种群数量在下降。另一方面，生活在墨西哥湾的另一些物种则在强势恢复，其中包括鲱鱼和路易斯安那州的州鸟褐鹈鹕。

　　科学家表示，现在还不能确定那次原油泄漏事件对寿命较长的物种的影响，比如海豚、鲸鱼和海龟。

　　2010年5月5日，在墨西哥湾，一只赤蠵龟正在捕食被石油污染的僧帽水母。

　　摄影：CAROL GUZY, THE WASHINGTON POST/GETTY IMAGES

　　即便如此，“根据我们目前的科学研究，漏油事件时生活在墨西哥湾的海洋哺乳动物，情况都不太妙”，国家海洋哺乳动物基金会的兽医Cynthia Smith说：“那些还没有出生的动物，是我们的希望。”她曾作为动物管理员，亲赴泄露现场。

　　这次事件后，很多Smith这样的科学家，事业出现了重大转折。《墨西哥湾能源安全法案》及墨西哥湾研究计划，还有最近英国石油公司与美国联邦政府、州政府达成的160亿美元和解，为一大批研究人员提供了资金，他们纷纷开展长期项目，研究石油泄漏对墨西哥湾野生动物的影响。

　　很多物种很难研究。但经过十年的近距离监测，Smith认为自己和同事对最喜欢群居的鲸类动物宽吻海豚有了清晰的认识：它们的情况很糟糕。

　　漏油事件发生后的几个月时间里，大约1000只海豚因为摄入石油的有毒物质死亡。自那之后，很多海豚一直在生病。

　　最近一项研究（尚未发表于同行评审期刊）显示，在路易斯安那州石油污染严重的巴拉塔里亚湾，只有约20%的海豚成功怀孕，而未被受污染的地区则为83%。这个数字与2015年的研究结果一样。

　　十年过去了，Smith还发现，宽吻海豚出现繁殖失败、肺部疾病、心脏问题、受损应激反应和死亡的概率都提高了。

　　Smith说，有意思的是，这些症状恰恰也是受漏油事件影响的另一种大型哺乳动物——人类的最常见健康问题。发表于2018年的两项研究分别发现，接触石油的清洁工人和美国海岸警卫队也出现了心肺功能受损和呼吸急促。

　　“我们可能不会觉得海豚代表人类，或者人类代表海豚，但我们的生活是重叠的，”Smith说：“我们生活在同一个空间，我们可以从中学到很多东西。”

　　聆听生命的呼唤

　　Kaitlin Frasier还记得2010年的那一天，她的博士导师告诉她，应该把事业重心放在最近的深水地平线石油泄漏事件上。

　　当时，Frasier无法想象自己会踏上什么样的路。今天，她是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克里普斯海洋研究所的助理项目科学家；过去几十年里，她一直在关注墨西哥湾里生命迹象，也就是定位海洋哺乳动物的咔哒声。

　　“我们无法看到海底的情况，因此也不知道（石油）对鲸的影响，”Frasier说，很难判断沉积物中的石油是否会再次悬浮在海水中，并影响鲸类动物的食物。

　　在石油泄漏之前，科学家曾深入研究过墨西哥湾的深海珊瑚，如上图的泡泡糖珊瑚和竹珊瑚，因此现在可以更好地了解石油带来的伤害。

　　供图：NOAA OFFICE OF OCEAN EXPLORATION AND RESEARCH, GULF OF MEXICO 2014.

　　墨西哥湾生活着21种海洋哺乳动物，其中大部分很难看见，因此科学家只能靠聆听。根据这些动物发出的声响，科学家可以判断出石油泄漏多年后，哪些物种仍然活跃，哪些物种数量减少。

　　目前，Frasier越来越少听到的一个物种是热带点斑原海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很奇怪，”Frasier说：“因为它们曾经很常见。观察者称之为‘老鼠’，因为整个湾区都可以见到它们的身影。而现在，我们收集的声学数据显示，遇到它们的次数越来越少。”

　　对于很多物种而言，结果没有这么清晰。部分原因在于在石油泄漏前，科学家对很多深海海洋哺乳动物的生活习性知之甚少，因此很难从当前的数据中找出变化。

　　比如研究甚少的倭抹香鲸：Frasier把短促而高亢的咔哒声与它们联系在一起，科学家们还不清楚如何解释这些声音。同样的，抹香鲸发出的声音更长、频率更低，最近在是石油泄漏点附近也没有探测到这种声音，不过这可能意味着它们已经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海洋哺乳动物是海洋整体健康状况的重要指示标，因此科学家可以通过研究它们，了解环境的情况。

　　“我们现在掌握着很多信息碎片，但很难把它们拼凑起来”，Frasier说。

　　在墨西哥新拉雷多的海滩上，一只肯普氏丽龟正在筑巢。由于这次石油泄漏事件，这个极度濒危物种的恢复受挫。

　　摄影：SANDESH KADUR, NATURE PICTURE LIBRARY

　　沉默的巨兽

　　一些长寿动物安静而又无措地待在海底。

　　NOAA霍林斯实验室的海洋生物学家Peter Etnoyer负责研究深海珊瑚。海底调查显示，在石油泄漏事件前，深海地平线钻井平台附近一些珊瑚长势良好；泄漏事件后，科学家发现，半数珊瑚群落（五彩斑斓的扇形柳珊瑚）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伤害。

　　“我们不知道这些珊瑚群落需要多久才能恢复，”Etnoyer说：“它们的生长速度非常迟缓。我们发现的那些受伤的珊瑚寿命已经有几十乃至几百年。”

　　珊瑚是虾、蟹、石斑鱼、鲷鱼等物种的重要栖息地。珊瑚像树一样，也有生长轮，因此它们就像“小环境监控器，记录环境随时间的变化”，Etnoyer说。

　　现在，他的团队正在为未来的灾难提前做准备，绘制深海珊瑚地图，开发珊瑚数据库，其中包含目前已知的100多万种珊瑚。团队还有一个七年计划，让潜水员或远程设备潜入海底，把几百个珊瑚或克隆或移植到另一个地方，从而帮助珊瑚恢复。

　　Etnoyer说：“这将是首次大规模移植这些特别的珊瑚。”

　　濒危海龟不容乐观

　　墨西哥湾生活着5种海龟，它们全都受到《濒危物种法》的保护。

　　棱皮龟和大西洋玳瑁龟喜欢在近海水域漫步，而红海龟、绿海龟和肯普氏丽龟通常在近岸栖息地活动。2017年的一项研究估计，石油泄漏事件中，至少40.2万只海龟接触到了石油，其中51%是体型最小、最为濒危的肯普氏丽龟。

　　那次事件前，肯普氏丽龟的种群数量原本以每年19%的速度增长。然而，根据2016年的一项研究，在肯普氏丽龟的主要筑巢地：墨西哥湾海滩上，巢穴的数量在2009年至2010年下降了35%，2013年再次大幅减少。这项研究还表明，雌性肯普氏丽龟勉强维持体重和健康，繁殖情况令人担忧。

　　2014年，针对石油泄漏事故，联邦政府启动了新的肯普氏丽龟恢复计划。得州和墨西哥对海龟的筑巢海滩采取新的保护措施；墨西哥湾的捕虾作业被要求采用限制设备，防止拖网把这些爬行动物捕捞上来。

　　鸟类的希望

　　路易斯安那州奥杜邦自然中心的鸟类保护主任Erik Johnson说，石油泄漏发生后不久，鸟类的情况最为严峻。

　　“我们知道，受影响的鸟类数量在10万至100万之间。但不幸的是，我们永远无法知道确切数字，”他说。

　　这个统计数据包括普通潜鸟、北方鲣鸟、双冠鸬鹚、皇家燕鸥、威尔逊鸻鸟、黑燕鸥和海滩雀等。还有多达32%的笑鸥和多达四分之一的褐鹈鹕也受到了影响。

　　2020年的一项研究显示，很多没有因为羽毛沾满石油直接死亡的鸟类，后来遇到了各种情况：与石油有关的癌症发病率更高，繁殖受到影响，羽毛受损导致体温调节能力下降。

　　鸟类遭到的伤害最为严重，而一些鸟也表现出了强大的恢复能力。这次事故的和解费一部分用于重建路易斯安那州的贝丝女王岛，将这里打造成鸟类栖息地。这项计划已于今年2月完工，成功拯救了褐鹈鹕，现在全州20%的褐鹈鹕在那里筑巢，还有大白鹭、玫瑰琵鹭、皇家燕鸥和三色鹭。

　　被石油包围的鱼类

　　这次石油泄漏事件对于鸟类来说是一场灾难，但对于一些鱼类而言，却带来了暂时性的好处：科学家认为，事发后，一些鱼类数量激增，部分原因在于墨西哥湾上空缺少鸟类。

　　比如，之后的几年里，海湾鲱鱼的数量是四十年前的两倍，这可能是因为很多吃鱼的鸟儿消失了。

　　不过其他鱼类也表现出了被石油伤害的迹象，包括近三分之二濒临灭绝的墨西哥湾鲟。斑点海鳟和红鼓鱼都具有经济价值，相关研究发现，在石油污染地区，这些鱼的繁殖能力有所下降，泄漏事件发生多年后，环境中残留的石油仍在毒害幼鱼。

　　最近一项研究检测了墨西哥湾的2500条不同的鱼，发现所有取样的91种鱼类都有与石油接触的迹象，这意味着石油泄漏影响广泛，并且还在继续。

　　未来会怎样？

　　我们可能需要几十年时间，才能弄清楚石油对下一代鲸鱼、珊瑚、海龟、鸟类、鱼类等产生了哪些影响。

　　对于Smith、Frasier、Etnoyer和投身石油泄露事件研究的其他人来说，这一事件已经成为他们职业生涯的全部。他们的研究将被用于未来对墨西哥湾的监测和了解，尤其是如果这些生态系统仍然很脆弱的话。

　　2019年5月，美国内政部取消了近海钻探安全规定，设置这些规定原本是为了防止深水地平线号石油泄漏事件这样的悲剧重演。而海湾保护区也在扩大，比如花园堤岸国家海洋保护区。

　　与此同时，Kaitlin Frasier仍埋首于办公桌前，聆听灰海豚的啁啾声和抹香鲸的低声长吟。

　　“如果可以，我希望带人们去墨西哥湾深处，让他们看看那里所有的野生动物，”Frasier说：“大多数人没有这样的机会，但这是最令人心往神驰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