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汉塞尔在沙漠里找鞋。鞋子散落于各处:保龄球鞋、耐克鞋、匡威鞋、人字拖鞋和登山鞋。有些鞋嵌在土里,沾满泥巴,仿佛橡胶或者等待发掘的塑胶宝藏,有些则挂在一颗干枯、毫无生气的柽柳枝上。许多鞋面上写着祝词,都是地质协会成员、美国陆军老兵、以及来自威斯康星州和日本游客的杰作。 汉塞尔沿着路边行进,脚下的土块嗄吱嗄吱地响着,那是唯一入耳之音。沙漠中除了散落的鞋底,几英里以内没有任何可观之物,也难觅行人。 汉塞尔给鞋子拍了照片。他住在小镇上,第一次在这里行如此之远,显然乐于四处走走看看。小镇位于加利福尼亚州的安博伊,这里满目萧然,人烟稀少,加上汉塞尔总共才四位居民。 “要想方设法自娱自乐,”汉塞尔说,“这一点最为重要,必须鼓励自己,坚定意志,连这也做不到的人不会有所作为。” 在加州境内的66号公路上,以前最具标志性的建筑要数罗伊汽车旅馆和咖啡厅,而现在,一个加油站以及销售薯片和其他小吃的简陋便利店后来者居上。除了汽车旅馆,这棵树是安博伊全境内唯一能够遮凉庇荫的自然场所。尘土飞扬的小镇位于巴斯托和尼德尔斯之间,是汉塞尔过去两年一直称之为家的地方。66号公路历史悠久,多年以来,这棵树一直矗立于莫哈韦沙漠地段,曾经高大挺秀、郁郁葱葱的景象已成为昨日黄花。 也就是说,这颗树在鞋子挂上去之后才日益枯萎。似乎没人知晓谁是往树上扔鞋的始作俑者,但至少始于十年前。游客从芝加哥出发,踏上了斯坦贝克笔下的这条“母亲之路”,到达洛杉矶后折返,大家接二连三地把自己的鞋扔到了树上。有些人将鞋带绑在一起,临时做成套索后绕在树枝上,还有人将鞋吊在起先就挂着的鞋子下面。仿佛一颗奇怪的沙漠圣诞树,安博伊鞋树随之诞生。 道路景观网站开始收集这颗树的信息,热心人士从现场发来有关树木生长的报告。所拍的照片越积越多,鞋树也明显越长越大,而且没有放缓迹象。观察报告与照片均由菲律宾、斯洛文尼亚和科罗拉多等地的游客提供。 “树不但活着而且还长得很旺!”一名游客写道。“这颗巨大的老树差点被冲毁,但仍然固守阵地”,另一名游客评价道。在《美国公路旅行》一书中,来自英格兰谢菲尔德的琳达·布拉泽维尔评论说,那是个“不可思议的样本”,也是她“初次目睹这种奇观”。 随后,到了2010年,鞋的重量大增,老怪柳支撑不下去而倒塌。树身插入沙漠,树上的饰品散落一地,鞋带和皮革仿佛组成了一副白垩质轮廓图。 安博伊以48.9摄氏度的高温而著称。九月份旅游淡季到来之际,这里遭受了7小时的大雨袭击,66号公路上临近安博伊的几个路段关闭。洪水过后,鞋子沿路搁浅,一直延伸至四百米外的铁路边。树干依然挺立原地,干脆如初。不管少了多少生机和高度,树上的新鞋一直源源不断地出现。树越腐烂,游客保护它的决心也越大,以一双破旧的老鞋作为纪念,鞋树寄托着大家对自己史诗般旅程的回忆。 沿着这条路还有一颗怪柳,长得树大根深,叶茂枝繁,郁郁葱葱,好像上一颗树昔日的翻版,有人也开始往这棵树上扔鞋。游客从亚利桑那州进入加利福尼亚州,向着旅途的最后一站靠近。与其说去66号公路找乐子倒不如说那里去扔鞋子。 没有人能够确切道出安博伊鞋树的成因。据传一对夫妻来此地蜜月旅行,因为打架,新郎将新娘包括几双鞋子在内的所有东西席卷一空,他垂头丧气,索性将鞋子抛到了树上。另传鞋树源自莫哈韦训练的新兵,他们将自己的靴子扔到了树上。安博伊鞋树无声无息,随性而来,无人能考究其始末。鞋树始于游客,行于游客,这一点跟其它商业道路景观截然不同。没有人能够裁夺鞋树的存亡,更没有人能够决定它的习性。 当然,鞋树并非仅此一处,在美国其他多处地方也能望其踪迹,通常位于与世隔绝之地,比如阿拉巴马州的切诺基,伊利诺伊州的伍德斯托克以及华盛顿州的牧师湖。美国道路等网站有很多鞋树的即时讯息。美国道路网对怪异的旅游景点提供说明,该网站目前有36颗鞋树的信息,其中20多颗已经倒塌。 《美国道路》的作者道格·柯比带领一个小团队运行这个网站,他号称鞋树是个“异乎寻常的自然奇观。” “鞋树缘何出现并且繁衍生息并无成规,”他说道,补充了有关此现象的关键所在,也许鞋树起先存在的原因能水落石出。“鞋子对风化的耐受能力比树木更强。” 安博伊鞋树是此理论的完美例证。在这样一个恍如“不死鬼域”的不毛之地,人们仍然想着在美国的山水景色中留下个人的印记,此标记既是个人陈述,也是一种有形的直观存在。 没有人比汉塞尔更了解这一点,他住在一个几乎寸草不生的地方,并习以为常。 “游客在沙漠里旅行七八十英里看不到任何东西,”汉塞尔说,此时一列货运火车穿越莫哈韦而过,缓缓而来。“这是生命的第一个迹象。” 汉塞尔原籍位于洛杉矶县东南部的唐尼,他的生活遭受了一系列始料未及、忧心如焚的变故。为了追寻大漠中的那一抹宁静,他最后迁居至安博伊,就职于跟鞋树一路之隔的罗伊斯汽车旅馆与咖啡厅。他找到了废弃的墓地、学校和含高浓度盐分的淋浴水,只能用海绵搽浴。作为加州66号公路协会的前任会长,汉塞尔在整条道上旅行过三次。他回忆过去,留恋往昔,在这条曾经辉煌的道路上,处处皆有回忆。汉塞尔笑容灿烂,头发斑白,梳着后背头,身穿印有66号公路标志的T恤,这条公路属于他,他也属于这条公路。他不仅仅是个过客,而且每天都生活其中。 汉塞尔从树上收回了视线,转头问我有没有带鞋子。我没有带。“别担心,”他说,“我们会给你找些扔的鞋。” 安博伊是公路沿线的一个铁路小镇,昔日车水马龙,很多人就是沿着此道去了西部。70年代初,40号州际公路取代了66号公路,像其他许许多多的小镇一样,安博伊也彻底日薄西山。镇上曾经有700多人,但很快几乎成了空城。依旧运作的唯一几个地方除了罗伊斯汽车旅馆和咖啡厅,还有一个小邮局以及法雷尔·黑斯廷斯的办公室。法雷尔是安博伊的警长,恰好住在咖啡馆对面。安博伊废弃的学校、教堂的断壁残垣以及一座死火山的残颈(安博伊火山口)也在点缀这里的风景。 “从前这里生机盎然,”汉塞尔说,“现在几乎满目疮痍。” 阿尔伯特·奥库拉拥有安博伊镇, 10年前从贝茜·伯里斯手里购得。贝茜的丈夫赫尔曼“巴斯特”伯里斯自20世纪40年代就持有并且经营着罗伊斯汽车旅馆与咖啡馆厅。本来价格可以更高,但伯里斯夫人将小镇以现金42.5万美元的价格卖给了奥库拉,因为他承诺将尊重安博伊的这笔精神财富。和左膀右臂卡洛斯·“查理” ·阿瑟维思一起,奥库拉正在努力保护和恢复66公路上的这个著名驿站。 奥库拉还在南加州的内陆帝国经营一家名为胡安·波洛的墨西哥鸡肉餐馆连锁店。他是个精明的商人,自知营销的力量,这也解释了他为何驾驶一辆印有胡安·波洛标志的大篷车(通常徐徐而行),并且将旅行拖车停靠在罗伊旅馆对面给自己的连锁店做宣传。他声称,购买安博伊以及在镇上做保护工作都是他的宿命。奥库拉和阿瑟维思忙于恢复电力供应,修整老式加油泵,使其达到最佳工作状态。汉塞尔跟罗伊旅馆的同事黛比·阿巴克尔甚至轮流在安博伊邮局当值。还有很多工作尚待完成,但奥库拉坦言,往往事与愿违,吸引很多游客造访的安博伊鞋树可能濒临消亡。 “你无能为力,”他在罗伊旅馆外面饮用冰镇根汁啤酒时说。“事情已经发生,如果知道怎么办,我自己早就开始行动了。” 奥库拉称赞了社交媒体的崛起,颂扬了66号公路的文化复兴(尤其感谢迪斯尼的电影《汽车总动员》),安博伊鞋树之所以家喻户晓,它们功不可没。 家住加州的欧申赛德,肖恩·沙利文于2013年7月开始了66号公路之旅。他和妻子首先飞往芝加哥,然后驱车返回加州。 沙利文是个净水处理运营商,说自己每三个月丢弃一双新鞋,甚至启程之前就清楚扔鞋是旅行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沙利文于是随身携带了一双黑色FILA篮球鞋(他的最爱),之后将鞋子挂在了安博伊鞋树上。 “我不打算随随便便扔鞋子,这件事意义非凡,”他说,“我绝对想做,象征着‘嘿,我们曾经经历过,来过这里’。” 数以百计的游客经由这里,他们扔鞋的原因可能如出一辙。安博伊鞋树提醒荒芜的沙漠:“是的,有人曾经来过这。”安博伊遗弃的学校在阳光的照晒下日益残破,墓地的墓碑已经荡然无存。去年,甚至教堂的尖顶也无影无踪。但鞋树依然屹立不倒,满足着大家希望被听到、被看到以及被谈论的欲望,即使在如此不毛之地。 “我们美国人培育尝试精神,”沙利文说,“我们走出去做愚蠢的事情,比如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修建咖啡馆,因为我们相信成功的机会有百分之九,所以我们去做。不过有时候这些东西很麻烦。” 有时候则相反。 在我离开安博伊之前,汉塞尔帮我找了一双往树上扔的鞋。夕阳西下,天空一片火红。一个刚刚加好燃油的摩托车队发动起车子,然后开出了加油站,向着亚利桑那州驶去。我们走到树下,发现了一双黑色男鞋,差不多比我实际脚的尺寸大了一倍。我尝试了两次-----扔起一双沉重的鞋子看似简单,实际并不容易-----最终还是把小子挂到了树上。 译注:斯坦贝克是美国著名作家,代表作《愤怒的葡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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