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大溪村附近拐上一座桥,雪下得更大了,白茫茫的雪花向车窗扑来。我朝外面看去,水面如同雾蒙蒙的镜子,照出缓缓起伏的墨色山丘。水岸的枯树瘦骨嶙峋地站在一起,笔直的枝丫上尽是积雪。一艘小船从水面荡过去,消失在远方的雪雾之中。 路边的牌子说这是富阳岩石岭水库的一部分,湖岸草木繁茂、芦花丛生,只现在都枯萎了,覆盖着薄薄的一层雪。江雪浓淡相宜、远山寂静无声,来往的零星路人仿佛穿梭在一幅冬日江南的水墨长卷之中。 富阳岩石岭水库。本文图片均为 纪韩 图 文村 我的目的地是洞桥镇的文村。村庄的位置有些偏僻,背后一座文笔峰、前面一条环绕的溪流,白雪覆盖的农田如宣纸般铺开,恰好笔墨纸砚皆备,暗合村名。 文村历史悠久,遗留有40多栋明清至民国时期的老房子,巷道狭窄、房屋密密麻麻。但吸引我而来的是溪畔那一排新民居,一眼望去粉墙洁白、黛瓦覆雪、灰石墙肃穆,于冬日的萧瑟风雪中安宁静默。这是著名建筑师王澍的作品。 2012年,王澍获得普利策奖之后,开始在文村进行乡村民居的整体规划。他延续了老建筑就地取材的传统,新建的房屋大量使用乡野里的杭灰石、黄黏土和楠竹,以夯土墙、抹泥墙、杭灰石墙、斩假石为外立面,如同从老村中自然生长出来。 冬季的溪水几乎干涸,我沿着溪流行走,灰白黄三种基础色调的房屋在对岸展开,干净优美。门窗嵌在粉墙或石墙里,栅格和形状都别致有趣。偶尔有年代久远的老房子夹在其间,倒也相映成趣。 王澍设计的民居外立面 一个老太太撑着伞从雪中蹒跚走来,路过我身边时停下来说了几句话,见我听不懂当地方言,便指了指伞和漫天的飞雪。我明白了,笑笑说没伞也没关系,顺手戴上了帽子。老太太大概是见惯了慕名来参观的游人,也不多说,缓步跨过小桥,消失在房屋背后。 我也过桥去,沿溪的新房后面还有另一排新房,风格审美一致,只形态样式各有不同。白墙衬着楼梯、绿植,组成一个个小小的“江南园林”。一栋房子有个不规则木门,看起来新奇,侧面却撑着竹竿晒衣服,依然是普通生活的样子。 从这里再往后便是大片的老房子,墙面斑驳,青色条石显露出不同的纹理,自有种陈旧的美感,竟是比王澍的新建筑更动人些。大概,溪畔的新房也会随着时间逐渐长成这个样子吧。 我在溪上的廊桥避了一会雪,两侧的窗对着不同的风景。一侧是文村的新老建筑,另一侧是积雪的农田和远处朦胧不清的农民自建房。很多农民住了太多年老房子,自建房时更倾向于那些鲜艳、大场面的所谓欧式风格;而文村这些新房子太具中国古代文人的审美趣味,其内里格局就农民的日常需求而言,有点不够实用。 文村,廊桥 不过人的观念与审美是会变化的。村里把水泥路面又改回了石板路,有些房屋还自己做了跟新房类似的墙面,区别于农村常见的花里胡哨小洋楼,而是向王澍的风格靠拢。文村像是一个实验,在不断变化中试图将青山绿水、文化传统与现代生活相结合,并保留水墨诗画不变的美。 离开时,我在村口的石桥给新旧夹杂的文村拍照,一个老人从桥上走过,身后是覆雪的民居与青黛色的山丘。万籁俱寂,落雪无声。 东梓关村 雪下到半夜才停,第二天午后我沿着富春江去往东梓关村。这里离富阳城区更近,也比文村规模更大、更有名一些。村子周围修建了数个公共停车场,到处都有路牌指示着村中各处看点。 村史馆规模不大,但布置得有模有样,图文相配将旧时的繁华和古朴的风貌一一道来。作为古代水上关隘、过富春下钱塘的必经之地,东梓关村的历史可追溯至宋朝,自古商贾云集、客流如梭,有名的龙门古镇孙氏也发源于此。 东梓关村,水塘边的老宅 1932年,郁达夫来东梓关找名医许善元治疗肺病,痊愈后发表了小说《东梓关》。文中也是一个清冷的冬日,“村子里的小路很多,有些是石砌的,有些是黄泥的,只有一条石板砌成的大道,曲折横穿在村里的人家和那池塘的中间……一家一家的瓦上,都盖上了薄薄的晨霜……村道上来往的人,并不见多,但四散着的人家烟突里,却已都在放出同天的颜色一样的炊烟来了” 。 如今的东梓关村仿佛竟没有变化。村中存有百余座清末民初的建筑,郁达夫走过的青石板路仍在。围绕着水波粼粼的长塘,安雅堂、积善堂、许春和大药房都在附近。高墙黛瓦覆着浅浅积雪,屋顶的马头墙鳞次栉比;屋内有天井,门板窗棂雕刻精美细致,可见当年的富庶繁盛。 另一个池塘边耸立着许家大院等老宅,马头墙、石墙、粉墙在静水中印出完美的倒影。每座四合院都有一个几十上百年的老故事,一些外墙上还挂着渔翁穿戴的斗笠和蓑衣。但这里的人过的是现代生活了,有村民摆着小食摊、开着小饭馆,闲坐望着仅有的几个游人;许氏族人议事的长塘厅成了富春江江鲜大会的展示厅,各种鱼制成的菜肴图片令观者食指大动,村中不少老房子里也开起了江鲜馆子。 富春江边一景 我在院子之间穿梭,寻路走到了富春江边。郁达夫等船的古埠头还在,天空中浮着大片的阴云,江水滔滔,岸边停着一艘无人的小舢板,远处的驳船看不真切,隔江的山影重峦叠嶂——如果黄公望画《富春山居图》时是在雪后隆冬,大概画卷就该是如此场景了。 清嘉庆年间修建的越石庙早早便关了门,我只能折返,沿着小路朝前几年新建的杭派民居走去。天色已经暗了,隔着水塘的一片建筑群亮起了灯,勾勒出简洁的屋顶线条,水中的倒影也清晰明亮起来,白墙黛瓦如水墨似雅致朴素。 这是东梓关村民的回迁房,由建筑师孟凡浩设计,与村中的老宅相似,大院坐北朝南,独栋建筑耸立其中。相比文村,空间更广阔且通透,更贴近村民生活需求,也更符合自古富庶、族人兴旺的东梓关村气质。 这片形神皆似吴冠中笔下的江南水乡的房子,让东梓关成为了一个“网红村”,吸引了不少人来参观。几个院子里已经开起了民宿,天快黑了还有大车拉来一车满怀期待的游人。 当地人歇得早,5、6点各个商铺已是大门紧闭,年轻妇人唤水塘边玩耍的小女儿回家吃饭。炊烟虽看不见,但饭菜的香气已隐隐从冷空气中传来。我回到车里,望一望长塘中映出的温暖灯光,绕一圈便离去了。 孟凡浩设计的杭派民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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