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富汗第三大城市赫拉特的郊外,Shahrak-e-Sabz营地里到处都是国内无家可归者的帐篷和临时住房。在这里,很多家庭每天只吃一顿饭。 摄影:SOLMAZ DARYANI, NATIONAL GEOGRAPHIC 撰文:SOPHIA JONES 原本只是几个月时间的干旱,这一次竟持续了好几年。在阿富汗西北部巴德吉斯省,Fatemeh无奈地看着庄稼枯萎,牛被渴死。饥饿变成了绝望,18个月前,她家向一个富人借了贷款,希望能度过阿富汗几十年来最严重干旱。最后,她得到了价值1250美元的绵羊、大米和面粉。 待到春雨浸润这片土地时,富人也来催债了。但那时还没有丰收,于是富人说:“把你的女儿给我。”他打算让当时才4岁的Fariba嫁给自己的儿子。 Fatemeh看了一眼Fariba,说:“她会在悲伤中死去。” Fariba那双棕色的大眼睛周围涂了一圈黑眼影。 今年5岁的Fariba坐在母亲Fatemeh的腿上,她们住在赫拉特郊外的一座临时帐篷里。因为战争和干旱,她们向一个富人借了钱,后来富人要把Fariba嫁给自己的儿子,于是她们逃出了巴德吉斯省。“我宁可把钱还给那个人,把女儿留在身边,”Fatemeh说。 摄影:SOLMAZ DARYANI, NATIONAL GEOGRAPHIC 于是,为了拯救Fariba,为了寻找能度过下一场干旱的地方,为了逃离纷乱的政治,她们逃走了。在附近的村庄,为打击塔利班武装分子,美国支持阿富汗频频发起空袭。经过三天三夜的颠簸后,她们在阿富汗第三大城市赫拉特的郊区找到了落脚点,那里有一个为流民搭建的简陋营地。 从美国发起“持久自由军事行动”并入侵阿富汗,已经过去了18年,这项针对恐怖主义的行动主导了与阿富汗有关的一切国际讨论,几十亿美元被投入作战和重建工作,数十万人在这次冲突中死亡。与此同时,暗流涌动,一场规模更大的战斗蓄势待发。 阿富汗是最容易受到气候变化影响的国家之一,应对能力非常低。专家表示,干旱、洪水、雪崩、山体滑坡、极端天气、大规模流离失所、冲突和童婚等情况将进一步恶化,而阿富汗已经深陷泥沼。 在阿富汗,人们对气候变化的关注相对较少,大部分阿富汗人是农民,或者靠农业赚钱;美国环境规划署估计,这里80%的冲突都是围绕土地、水和资源。批评人士表示,针对干旱和气候变化带来的困难的援助,往往时间太短,或者没有考虑到当地人的实际需求。 2018年阿富汗的极端干旱终于结束,但约1350万阿富汗人仍然严重缺乏食物,Fatemeh是其中之一。根据国际移民组织的数据,自2012年以来,三分之一的阿富汗人不是选择了移民,就是流离失所。预计未来的阿富汗将面临更加炎热、资源更加紧缺的境地。 联合国环境署和阿富汗国家环保局表示,除非采取措施限制温室气体排放,否则到2100年,气温将上升2.8度。预计到21世纪末,阿富汗的降雨量保持相对稳定,但气温升高意味着蒸发变多,可能危及维系生命的水资源。 在阿富汗中部的巴米扬省,一名女子走过茂盛的麦田和土豆田。她和丈夫一起在田间劳作,播撒种子。 摄影:SOLMAZ DARYANI, NATIONAL GEOGRAPHIC 对于巴德吉斯这样的地方而言,这相当于宣判了死刑。逃离之前,Fatemeh和家人在地上挖洞,收集雨水和雪融水,靠着这些水生存下来。 Fatemeh的姐妹Gul Dasta说:“没有土地。没有水。没有生命。”她瘦骨嶙峋,穿着自制的鲜绿色连衣裙,刚出生的婴儿徒劳地吮吸着她干瘪的乳房。 干旱与洪水 在阿富汗东北部潘杰希尔省赫拉特以东约720公里处,当地社区也受到了气候变化的影响。在这里,蓝绿色的潘杰希尔河蜿蜒穿过郁郁葱葱的山谷,两边是高耸的群山。 2018年7月,一座高山冰川融化太快,导致冰川湖泊周围的自然大坝决堤。数千吨的水从山上奔流而下,引发山体滑坡,学校,几百座房屋,以及种植豆类、土豆、橄榄树和小麦的农田被摧毁。 山上的牧羊人给下游的亲人打电话,但太晚了,包括65岁的Bib Mazari在内,至少10人死亡。“大水把她的尸体冲走了,”她的哥哥Niaz Mohamed说道。 春夏两季的冰川融水为整个社区带来了清凉的淡水,但大量融水流速过快,会带来致命后果:增加春季洪水和夏季干旱的风险。 2018年7月,在阿富汗东北部潘杰希尔省,冰川融水奔流而下,45岁的农民Seyed Jalil站在自家被淹没的菜园前。数千吨的水涌向山脚下,引发山体滑坡,多个社区受灾;学校,几百座房屋,以及种植豆类、土豆、橄榄树和小麦的农田被摧毁。 摄影:SOLMAZ DARYANI, NATIONAL GEOGRAPHIC 根据国际山区综合发展中心的数据,到2100年,兴都库什-喜马拉雅地区的冰川体积将减少90%。 缺乏资金、陷入困境的阿富汗政府正在山上建立气象站,警告人们灾难将近。但当地人并没有太当回事。他们表示政府援助不足。2018年的洪水摧毁了肥沃的农田,很多村民永远地离开了潘杰希尔省。他们并不孤单,很多像Fatemeh及其家人这样的阿富汗人为了生存,放弃了传统生活方式。 全国不少男性,比如Gul Dasta的丈夫,告别亲人,远赴伊朗寻找工作机会,把女性留在传统的父权社会中。很多家庭搬到了难民营和首都喀布尔这样的城市。喀布尔是世界上发展最快的城市之一。他们祈祷那里的生活能容易一点。 喀布尔,阿富汗最发达的城市,有数百个大使馆和军事基地。但即使在这里,很多城市居民也要面对生存之战。近几十年来,喀布尔的人口飞速增长,对水资源等造成很大压力。虽然阿富汗有很多雪山和湍流,但由于战争、水资源管理不善和腐败问题,对于不少阿富汗人来说,洁净的水就像奢侈品一样。 喀布尔只有不到20%的人能享用到配水系统的供给。由于大部分地下水无法饮用,喀布尔的居民只能挖井,或者购买昂贵的瓶装水,然而这会堵塞排水沟和路边下水道。在美国国际开发署的支持下,喀布尔供水基础设施扩大项目将于2021年完工,耗资8200万美元。然而,之前这类水利项目因为未能实现目标,饱受批评。 55岁的Abdol Zaher是阿富汗中部巴米扬省的一名宗教领袖。他的工作之一是处理乡村纠纷。Zaher说,纠纷大多与土地有关。 摄影:SOLMAZ DARYANI, NATIONAL GEOGRAPHIC 阿富汗巴米扬省,17岁的Arefe在家中留下了这张照片。她的父亲是一个种土豆的农民,面对干旱,无力再供她上学。“我想成为医生,去澳大利亚,”Arefe说。虽然可能无法返回校园,但Arefe并没有失去希望。“我从未放弃过梦想,”她说。不去田里帮忙时,她会和当地的女孩们一起踢足球。 摄影:SOLMAZ DARYANI, NATIONAL GEOGRAPHIC Rahmatullah站在自家门口。这是为国内流民临时搭建的住所,在阿富汗首都喀布尔,他的泥屋只有一个房间。他原本生活在赫尔曼德省一个被塔利班控制的村庄,洪水摧毁了他的小麦、土豆和罂粟田,他不得不背井离乡,希望在喀布尔过上好日子。“洪水期间,塔利班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我们的村庄,”他说。 摄影:SOLMAZ DARYANI, NATIONAL GEOGRAPHIC 阿富汗能源和水利部的水资源和水文顾问Faez Azizi说,阿富汗目前缺乏存储和使用国内大部分水的能力。这些水流入了邻国。 “人们需要水,”Azizi说:“阿富汗需要建设大坝,而这背后是巨额投资。” 但大型水坝项目不仅复杂,而且有争议。美国国际开发署和其他开发机构、国家机构都一直在努力支持水坝项目,而这给阿富汗和伊朗等邻国带来了外交和安全方面隐患。 对于阿富汗国内的乡村地区,小型水坝至关重要:电力、农田灌溉、饮用水都依赖于小型水坝。 去年5月,位于阿富汗中部巴米扬省兴都库什山附近的小乡村陷入一片黑暗:洪水冲垮了大坝和电路。 而干旱也带来了一系列灾难性事件。负责取水、做饭和务农的女性,不得不到更远的地方。在巴米扬农村的一所女校,校长Abdul Qayoon Afshar表示,五分之一的学生,也就是几百名女生,在干旱期间因为家庭原因辍学。 雨水也没能缓解旱情。干渴的土地不容易吸水。山坡上的森林被砍伐后,留下了光秃秃的表面,水顺势而下,冲垮了大坝、磨坊和新栽种的农田。 在巴米扬省的女子高中,三个阿富汗女孩正等着上课。校长Abdul Qayoon Afshar表示,五分之一的学生,也就是几百名女生,在干旱期间因为家庭原因辍学。 摄影:SOLMAZ DARYANI, NATIONAL GEOGRAPHIC “生活越来越难,”41岁的Abdul Ghafur说道。他让长子辍学,帮着一起重新栽种作物。踩在深及脚踝的泥地里,手中挥舞着脏脏的锄头,Ghafur叹了口气,望着满是积水的农田。几天前他们才种下的庄稼已经枯萎了。“我的儿子们会更难。” Abdul Ghafur也在倒计时,也许不久之后,他就要和邻居们一样,被迫到巴米扬之外的地方找工作。 食品安全问题 在巴米扬省,山区在对抗强大的武装组织时有一定的缓冲作用。但在其他省份,比如Fatemeh的家乡,巴米扬省以西的巴德吉斯省,干旱和自然灾害导致叛乱加剧,武装分子活跃。 “(塔利班)很容易占领这片区域,每个人都很饿,”40岁的Kamar Gul说道。20年前,他在一次干旱中背井离乡,家人还留在巴德吉斯省。 巴米扬省,洪水肆虐后,兄弟俩正徒劳地拯救泥泞的土豆田和麦田。 摄影:SOLMAZ DARYANI, NATIONAL GEOGRAPHIC 在巴德吉斯省,农业发展和饮用水完全靠雨水,粮食安全问题依旧令人担忧。2017年,近60%的阿富汗人务农为生,然而近一半人粮食严重不足。只有一个国家的情况比阿富汗更严重:饱受战争蹂躏的也门。 “每天,我都梦见我的孩子们死于饥饿,”Fatemeh说。她的家人在旱灾期间加入了塔利班。关于气候变化及其带来的绝望情绪,会对和平造成怎样的影响,这类研究相对较少。 洛约拉马利蒙特大学土木工程与环境科学教授Jeremy Pal说:“气候变化导致这里的情况恶化。”耕地数量有限,而且“可能产生更多的难民和流民”。 近年来,冬季降雪减少意味着,塔利班阻止很有可能在传统战争季节之外的时间里发起攻击。与此同时,自2009年以来,去年阿富汗平民的伤亡人最多,主要原因是阿富汗和美国领导的盟友,以及武装分子的袭击。 Beigom在砂岩悬崖前的田地里采摘蔬菜。这里曾经屹立着标志性的巴米扬大佛,2001年,塔利班组织将它们炸毁。因为干旱,Beigom和儿子们去年收成惨淡。 摄影:SOLMAZ DARYANI, NATIONAL GEOGRAPHIC 2001年以来,美国已经在战争中投入了至少7449亿美元,还有国际社会提供的几百万美元,然而大部分钱都用于传统安全措施上:训练阿富汗战士、投掷炸弹、支持数千名外国士兵。美国在阿富汗的预算有16%用于重建,大部分在安全、禁毒和治理项目上。只有一小部分资金用于帮助阿富汗人应对气候变化、自然灾害,增强恢复能力。 Anthony Neal是一名人道主义政策分析师,曾在干旱期间,担任挪威难民理事会的宣传负责人,该组织帮助管理Fatemeh等国内流民的营地。他说:“发展体系已经崩溃。捐助不适合情势发展,因此我们只能依靠短期资金和应急响应,来应对长期发展问题。” 奋起应对 虽然政治动荡、腐败、缺乏持续资金等问题限制了阿富汗的发展,但近年来,这里也出现了应对气候变化的措施,其中一些得到了美国和国际社会的支持。阿富汗为女性农民间里了温室;社区得到资金和培训,种植藏红花等作物,而非耐旱的罂粟(罂粟助长了阿富汗的非法海洛因交易)。 早期预警系统也已到位,从而更好地向社区发出自然灾害警报。偏远地区的凿井工作和供水系统已经初显成效。人们也渐渐意识到气候变化及其对国家安全构成的威胁。 在阿富汗东北部潘杰希尔省赫拉特以东约720公里处,当地社区也受到了气候变化的影响。在这里,蓝绿色的潘杰希尔河蜿蜒穿过郁郁葱葱的山谷,两边是高耸的群山。2018年,冰川融水导致大坝决堤,淹没了农田,造成至少10人死亡。 摄影:SOLMAZ DARYANI, NATIONAL GEOGRAPHIC 9月,虽然首都喀布尔和全国各地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恐怖袭击,仍有数十名年轻的阿富汗人(其中很多是女性)走上喀布尔的街头,要求人们关注气候变化。阿富汗安全部队手持卡拉什尼科夫步枪,守在一旁,抗议者高举横幅,戴着面罩,在被污染的空气中保护口鼻,苏联时代的汽车排气管和煤炉排放出滚滚浓烟。一个年轻人举着的牌子上写着“不要否认,我们的世界正走向灭亡。” 尽管阿富汗各地都在努力应对气候变化,但基本上于事无补,无法逆转或减缓气候变化,因为他们不是气候变化的主要推动者。事实上,大部分责任要归咎于美国、中国和印度,这些国家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占全球的一半。近年来,美国放松了对碳排放的管制,减少了对阿富汗及其他地区开发项目的资助。 这种政策转变适逢与塔利班组织有争议的和平谈判:塔利班提出外国从阿富汗撤军等多项要求,很多阿富汗人担心未来的国际援助情况。 在赫拉特的郊区,农民们正在收获金色的麦穗。2018年阿富汗的极端干旱终于结束,约1350万阿富汗人仍然严重缺乏食物。这个国家将变得更加炎热、资源更加匮乏。 摄影:SOLMAZ DARYANI, NATIONAL GEOGRAPHIC 在赫拉特,近几个月里,Fatemeh和其他上千人所在的营地失去了大部分应急资金。这意味着,食物、水资源、教育项目都将告急,童婚和乞讨将越来越多。资助者称,这种情况不再是“紧急情况”,因为干旱已经结束,理论上来说,人们可以返回家乡。 沿着这条路,另一个营地已经变成了永久的贫困镇。阿富汗人因为逃离干旱和冲突来到这里,他们和Fatemeh一样,不打算回家。 Fatemeh坐在自家的帐篷里,灼热的风沙掀起帐篷。她回想起在巴德吉斯省短暂的童年,走在齐膝高的金色麦田里,她和朋友们一起开心地玩耍,牛群在附近吃草。 “我们自由了,” Fatemeh紧紧地握着女儿Fariba的小手,说:“我希望女儿也有同样的感觉。” 除非近期有什么大变动,Fariba将在一片满是塑料帐篷的荒地上长大,旁边是干裂的河床,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当她开始来月经后,她将通过嫁给那个富人的儿子,偿还家里的债务。是的,他们在干旱中生存了下来,但Fariba终将失去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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