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8日上午,宝鸡市太白县医院,一位驴友笑着说:『活着回来了。』5月27日下午,救援队员在太白县鳌山苏家沟附近山中搜索 本版图片由本报记者 赵钊 摄。
每年5月至10月是驴友进山的高峰期,遇险事故也因此频发。从一次次搜救秦岭遇险驴友中,我省的民间户外救援志愿组织渐渐被人熟知。但同时,这些公益特征明显的救援队,因其身份尴尬,让很多拥有激情的野外救援志愿者处于孤独被动的境地。
救不救人?怎么救?谁来买单?怎么救自己?已成为无法回避的痛。如何规范应急救助制度,让野外救援志愿服务从激情回归理性,不但是志愿者和NGO组织需要解决的,更是获益的政府部门需要认可和支持的。
5月28日傍晚,省人民医院外科病房里,陕西曙光救援总队宝鸡支队的天网(在救援队中的网名)费力地动了动右手手指。
两天前的鳌山救援中,一条秦岭蝮蛇袭击了他。当时他正带领7位队友在海拔2000米的地方救援。“明天我肯定出院,感觉好多了,住院花了不少钱,不能再待了。”天网的右手还是有些笨拙,药膏涂满了整个前臂,吃饭还需要喂。
一些并不相识的户外救援志愿者赶来医院探望,有人临走时留下几百元钱,以帮助天网支付因救人致伤的医药费——秦岭蝮蛇这一口,正咬中我省志愿者们数年义举下的软肋。
搜救驴友时被蛇咬,被送医院时已近昏迷
5月26日夜,天网接到一个求救电话:两名外地驴友消失在鳌太穿越路程中。作为救援队值班副队长,5月27日凌晨5时,他就带领7名队员从宝鸡市区出发,上午8时在太白县鳌山附近进山。
时间就是生命。户外救援不同于普通的户外穿越,需要抢时间抄近道,走没有人走的路。“靠近中午,能见度和温度都好,正是赶路的好机会。”有着十多年户外经验的天网,一直在前面开道。
“草又高又密,我就是扒拉草寻路时,以为是什么扎了一下,”天网说,身后的队友看见了跑开的蛇,迅速凑了过来。他在天网的右手上发现了蛇牙咬过的深痕,赶紧拉过手指吸血。同时,另一个队友追上没跑远的蛇,打死后,剁下了蛇头。当时是上午11时刚过。
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因担心被毒蛇咬伤,队友只得陪天网下山求医,5名队员继续上山。对讲机中得知消息的山下队友,赶紧叫救护车。快到下午1时,天网才到山下,上救护车时,他的胳膊已经肿了起来,呼吸有些沉。
他被拉到宝鸡,但当地医院没有抗毒血清,随后被紧急转往西安。有志愿者在微博上发出求救信息,下午接近5时,救护车下了西宝高速,跟着西安市公安局交警支队执勤交警的警车,救护车赶到了有抗毒血清的省人民医院。
“进医院时意识已有些不清醒了。”天网已回忆不起来入院时的情形。事后,他才知道入院押金是几个队友凑着垫上的。
5月28日夜里,躺在病床上的天网跟记者说:“又多了个教训,那种草多路段快速穿越时要戴厚手套。”他甚至觉得有些幸运,一是队友刚好有经验处置,二是出事位置容易下撤,“再远了,真不知道能不能下来了”。
就在那天中午,失踪的两名外地驴友被找到。当时山中大雨,两人蜷缩在红水河上游的帐篷里,一人腿部受伤,另一人脚踝扭伤不能走路。其中一人获救前已写好遗书。
“鳌太线,我碰到的遇难驴友遗体有20多具”
天网事后才了解到,5月27日上午,他们上山后,后来赶到的陕西蓝天救援队、陕西应急救援总队和陕西曙光救援总队百余名救援队员也纷纷上山,开始多区域网格式搜救。当夜,至少40名救援志愿者扎帐在海拔3000米左右的高度。
当失踪驴友被找到的消息在对讲机里一传播,所有的救援队员随即下撤。其中一组救援队员,直到14个小时之后,才艰难出山。他们中,几乎人人冲锋衣都有挂开的口子,并不同程度地擦伤和冻伤。
秦岭中最受关注的穿越路线就是鳌太线,它也是近些年事故率和死亡率居高不下的重点区域。
鳌太穿越线西起宝鸡市太白县海拔3475米的鳌山,向东顺着秦岭主梁经海拔3523米的太白梁,最终到达眉县境内的秦岭主峰、海拔3767米拔仙台。此段路线在卫星地图上只相距40多公里,可实际穿越至少需要迂回120公里。全程属无人区,天气变化极端,大雪和8级以上大风随时发生,沿途得不到补给,该穿越线路被公认为国内顶级超强自虐徒步穿越线路。
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山上,绝大多数手机都没有信号,一些驴友不携带对讲机,即使遇险可能也无人知晓。
“鳌太线雪线以上,我碰上的遇难驴友遗体有20多具,在那里都几年了,也不知道是谁。”太白县山民田乖绪,曾数次担任救援队向导,常去雪线以上无人区采药。
尽管山难一次次地被媒体报道,可趋之若鹜的驴友依旧远道而来。国内很多驴友在网络上联系组团,随意找家陕西本地的户外俱乐部,便跟着良莠不齐的向导或领队,开始危机四伏的鳌太穿越。
“即使本地最资深的驴友,有多次穿越鳌太线经历的,每次穿越前也要准备数月,把山上所有的危险都要细细梳理准备一遍。”陕西蓝天救援队队委A98如今已经有些厌倦鳌太线上不知深浅的冒险者,可每次出现事故,他都会第一时间和队友赶到登山口附近。
曾完成四季独自穿越鳌太线的我省女驴友踏雪,在最近一次的冬季穿越中,几乎完成了鳌太线往返穿越。但这次穿越,她几乎准备了一年,食物给养准备精确到克,但就是如此,也在穿越中频频遇险。
为减少危险发生,太白县多次在鳌山等山口发布公告,阻止驴友轻率组团登山。该县生态办也每年宣布封山期,并要求登山季上山的驴友事前登记,可鲜有驴友遵从。
志愿者组队救援,费用AA制均摊
至少10年前,在陕西户外爱好者的驴友群里,就有一些好心人经常参与户外紧急情况救助,他们依靠自己丰富的户外经验,一次次拯救了素不相识的落难驴友。
“5·12”汶川地震发生后,国内的草根志愿者组织纷纷响应,参与救灾。在国内公益圈,2008年被称为内地NGO元年。
也就在这一年,陕西户外救援队自发成立。之后,几次艰巨而漂亮的户外救援,加之无酬劳的志愿服务,让其人气迅速聚集,也让省内原有的几家有偿户外救援团队渐渐销声匿迹。
进入无偿志愿服务时代的陕西户外救援队,拥有着令人羡慕的社会美誉度和职业成就感,但压力也是成倍增加。驴友失踪,家属报案时会被提醒联系陕西户外救援队。志愿服务中,甚至包括悬崖下驴友遗体收敛工作,以及来自警方的一些协助请求,让志愿者们疲惫不堪。更关键的是,这些户外救援活动中,参加队员要AA制均摊所有费用。所有设备和个人装备由志愿者各自购置和准备;往返车辆和随手使用的无线电手台也是自费;救援期间的饮食和住宿以及商业保险购买,都需自己掏腰包。
救援越多,志愿者费用的支出越大,分担越多。
在稳定期持续了不到两年后,因自身不具备造血功能和救援无保障,队内不同声音开始增多,多名队委选择辞职或离开。鼎盛时的千余名活跃的救援志愿者也开始分化脱队。原陕西户外救援队散成了现在的陕西曙光救援总队、陕西应急救援总队和陕西蓝天救援队。
5月末的这次鳌山救援中,虽说天网被毒蛇咬伤住院,近万元医疗费还压着他,但他还是要平摊队内的花费。
天网出事那天,带队赶到的陕西曙光救援总队总队长鲨鱼则分担得更多,因为在此之前,他刚刚在蓝田县参加了一次救援。
5月25日蓝田赛峪救援中,为救援4名失踪驴友,陕西曙光救援总队共派出志愿者41人。最后AA制分担救援支出——每人需要额外承担100多元。秘书组队员收钱时,交钱的志愿者们甚至有些高兴,因为此次救援的餐饮都是当地政府免费提供的,这在以往是少见的。
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为感谢他们,救援结束后,蓝田县委县政府承诺为救援队增补数万元救援装备。
“志愿者来了40多人,还都是不要费用的。按理说,这么危险的事情,每人一天给300元,怕都找不到人的。”蓝田县应急办一位负责人称,“他们不来当天人怕是救不出来的,再耽搁真出了意外,善后不是几万元能说得了话的,给救援队些支持也是情理之中。”
救援出意外,志愿者自己买单
去年9月4日一次救援中,陕西应急救援总队兴平支队3名志愿者中途遭遇车祸,皆受重伤。因是志愿救援,加之夜间无法购买保险,医疗费只能各自承担,虽说几支兄弟救援队自发捐款2万余元,但高昂的医药费只能由3名志愿者默默承担。鳌山救援中被蛇咬伤的天网不顾他人劝说,住院三天后出院,高昂的医疗费,对他的家庭来说已经吃不消了。
6月5日,记者电话联系上天网时,他刚刚从宝鸡市中心医院出来。当天下午,他向单位请了半天假,专门办理保险的事。一星期前的被蛇咬伤,仅120救护车的费用就1400元,虽是提前出院,但医疗总花费单据已累积到8000多元。救援前,天网购买了每天10元的人身意外险,受伤的最高赔付是5000元,“能报多少就报多少,这也是咱自己的钱呀”。
作为救援队的副支队长,天网每次培训和拉练时,跟队友说得最多的就是如何避免意外伤害,因为一旦出现伤害是没有人帮助支付账单和后果的。
但复杂山地的快速穿越,难免出现磕磕绊绊,这也是几乎每次救援都有队员扭伤脚的主要原因。
不过,在风险应对方面,稍显专业的志愿救援队员几乎人人经验丰富。在多次户外救援中,政府职能部门的联合救援队员穿皮鞋上山都是常见现象,对于雪线救援,装备和经验的不足,也令他们望而却步。
因此,救援队志愿者获得了沿山辖区一线民警的尊重,日常接到高海拔地区驴友失踪的报警,他们会立即和各支救援队负责人联系,或主动提醒家属和救援队联系。“我们打电话通知,一旦来了出点事情,就说不清了。”一基层民警也为救援队担心。
目前,只要救援队出动,志愿者都被强制要求购买每天10元的电子旅意险,该保险对志愿者意外伤害医疗最多赔付5000元,意外身亡赔付额为5万元。
多地政府开始购买志愿服务
类似陕西户外志愿救援队这样的NGO组织,国内很多城市都有,生存模式各不相同。
广东佛山在2005年6月便开始给予社会志愿服务力量专项经费。佛山市委、市政府制订下发了《关于在建设和谐佛山中充分发挥工会、共青团、妇联等群众组织重要作用的意见》,鼓励探索和推行政府向人民团体购买社会公共服务的途径和方法,加大对志愿服务的财政投入,并纳入公共财政预算。
2006年统计数据显示,佛山全市拥有8万多名在册志愿者,并建立了109个服务站、1278支服务队伍,形成社会面的志愿服务体系。
佛山采取志愿服务招标的形式,购买志愿组织的服务,经过公开评估的购买费用,主要是支付志愿者们交通费、误餐费、通讯费等满足基本工作的花费。因政府购买志愿服务大幅降低了职能部门相关领域运营成本,“政府委托人民团体购买公共服务”也被关注和推广。
去年6月,江苏省无锡市政府向市内多支环保NGO组织支付5000元费用,以获得志愿者涉及低碳社区建设、生物多样性观测和城区河道水质观察等数据。今年4月,辽宁省鞍山市政府出资购买鞍山呼吸联盟志愿者协会的志愿服务。该协会对该市农民工家庭子女提供音乐、美术、体育等课外培训。
“2012年6月和7月,我们辖区总计接到21起驴友失踪或者被困的报案。”西安市公安局长安分局子午派出所一位民警说,“在深山里寻找驴友并不是民警特长,大家也没有专业的户外设备,如果不是志愿救援者帮忙,会出很多事的。”
头疼的不仅是民警,一次次驴友户外遇险也让秦岭周边的县市职能部门叫苦不迭。“每次参加救援,首先要想着救援人员安全,毕竟在海拔两三千米的深山里,情况复杂。”太白县一职能部门的负责人也建议政府购买救援服务,“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现在的多部门协作会战式救援,累人、费钱还效率低。”他透露称,前几年一次为期7天的救援,该县财政拨了20万元组成联合救援队,“最后还是不拿钱的救援队志愿者救出来人”。
“经费问题是各个救援队目前最迫切的难题,很多问题也是因这而出。志愿者自己掏腰包参与救援,出事了没有保障的确影响大家心理。”陕西曙光救援总队队长鲨鱼也一直在关注民间救援NGO组织的生存之道,毕竟在单向支出式的志愿服务下,激情救援能走多远很难说。对他和志愿者们来说,类似佛山等地的“小政府,大社会”创新社会志愿服务的管理模式,可望而不可即。
资料链接
近年来秦岭鳌太线驴友遇险频发
2001年7月
南开大学7名大学生攀登太白山,迷路后其中一张姓同学靠前探路,结果从悬崖摔落殒命。
2002年5月
上海驴友华峥嵘独自一人攀登太白山,在轻装冲顶成功后返回路上遭遇暴风雪,最终遇难石海中。
2005年7月
陕西中医学院47名学生在太白山大殿附近实习,下山时迷路集体走失。此事发生后宝鸡市公安局多地民警联合上山搜寻,经过一夜寻找才在太白县鹦鸽柴胡山找到。
2008年5月
来自河北的4名驴友攀登太白山,领队因在途中感冒并出现严重高原反应,待救援人员赶到时已经不治。
2008年6月
西安3名驴友从太白县塘口登鳌山,在海拔2881米的跑马梁附近走远的一位驴友,消失至今。
2010年1月
西安一位知名强驴在随队进行鳌太穿越中,失踪于太白山附近。事发后多支救援队数十人搜寻多日,却一直没有找到,最终只得结束搜救。
2011年4月
有4人鳌太穿越过程中,领队在高海拔山区因感冒导致肺水肿而遇难。
2012年8月
西安9驴友在鳌山附近登山,途中领队在复杂天气中迷路遇难。
2012年11月
10名驴友穿越鳌山,途中遭遇暴风雪。多支救援队闻讯上山救援,9名驴友中,3人不幸罹难。
2013年6月16日
一名张姓驴友的遗体在海拔3500米处九重天附近被发现。此前该驴友与人结伴穿越鳌太,但中途走失。
责任编辑:语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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