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是人们眼中的“无冕之王”，为了追寻新闻理想，她远赴美国求学深造，却在回国的一次采访中，改变梦想初衷。1996年，她怀揣着对自然与生命的敬畏之心，奔走于动物保护事业。拯救濒危麋鹿、反抗藏羚羊盗猎、抵制象牙买卖……面对动物猎杀，她挺身而出，直指行业利益，二十年中，从未退缩。专访国际爱护动物基金会亚洲区总代表葛芮，公益先锋，正在播出。

葛芮

　　凤凰公益 采访、整理：欧璐婷  邱艳玲

　　猛禽救助中心将国外救助动物的理念和技术传进中国

　　记者：我知道您今天和同事又要放飞两只康复的猛禽，放飞的这个过程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葛芮：放飞需要根据每一只鸟的不同需求来进行。首先，我们要对它是否能够在野外存活进行一定的测试。如果这只要放飞的鸟是属于夜间捕食，我们就会在下午或者黄昏进行放飞，这样的话，它出去以后就可以在熟悉环境后马上进行捕食。如果需要放飞的鸟是属于白天活动，我们就会在白天放飞。在放飞的时候，我们绝对不会拿着鸟往天上扔。我们有一个专门为猛禽等鸟类制作的箱子，它不仅通风、透气，还能够盖着所有的地方，它不会让鸟儿产生任何应急反应，会让它觉得很安全，很舒适。放飞的时候，打开那个箱子，让鸟儿自己走出来看看环境，当环境熟悉了以后，它就自己飞走。

　　记者：在北京建立猛禽救助中心的初衷是什么呢？

　　葛芮：猛禽是食肉类动物，它属于鸟类食物链的最顶层。我们可以通过对猛禽数量多少的检测来确定一个地区的生物多样性。例如，一个地区猛禽较少可能说明这个地区猛禽的食物，即较小的鸟类，比较少，而这种情况可能是当地发生了鼠疫。

　　1998年，基金会刚刚开始在中国展开工作。当时海关没收了400多只将被走私到中东做训鹰的猎隼。海关虽然没收了它们，却不知道如何安置和救助它们，最后导致了400多只猎隼无一存活。除此之外，我还了解到有许多好心人在救助了动物以后不懂得给予它们任何医治，就将其放生。记忆犹新的是我参加过一次类似的放生，主办方请一些名人到嵩山去放生4只猛禽，还记得当时那些猛禽已经奄奄一息。但他们还是坚持放生，将它们往天上一扔。这些原本就已经受伤的猛禽一只只掉了下来，四只没有一只存活下来，死的过程非常痛苦。当了解和经历这些事情以后，我觉得中国非常需要一个猛禽救助中心，从而能够把国外动物救助的理念和技术引进到中国来，真正起到救助动物的作用。这就是基金会成立猛禽救助中心的原因。

　　在象牙贸易的链条上充满了鲜血和生命

　　记者：2014年11月19日，国际爱护动物基金会发起的“拯救大象罗拉——对象牙制品说不”全球减少象牙消费行动正式在中国政协礼堂启动，这一次基金会将救助的对象对准了大象，这其中有什么原因？

　　葛芮：在世界各地，尤其是在非洲，大象正在面临众多危机。在非洲每15分钟就有一头大象被猎杀。在我们这一两个小时的谈话过程中，就可能有四五头大象被猎杀，这是一个很残酷的现实。为什么大象会被猎杀？因为有人要贩卖它的象牙。大象的牙有三分之一长在颅骨里，盗猎者经常在大象还活着的时候将它的脸直接锯开获取象牙。获取象牙以后，把它卖到哪？在亚洲，有一个巨大的象牙市场。

　　在保护象牙，减少野生动物商业剥削的项目中，基金会的工作主要分为三个方面：第一，在大象的分布国里保护它的栖息地，给反盗猎队伍进行培训，提高他们的反盗猎能力；第二，在象牙中转国，为执法人员提供培训，提高他们打击走私的能力；第三，在象牙消费国，例如中国，减少消费，减少贸易。野生动物贸易链条上的每一个环节，从盗猎到走私再到消费，都充满鲜血和生命，所以每一个环节都要打破。

　　记者：有些人对于保护远在非洲的大象表示很不理解，您认为保护大象到底具有哪些意义？

　　葛芮：人类的生活本应该与自然在一起。在中国很多传统文化里也有许多有关自然和谐的理念，这其中就包括庄子的“天人合一”理念。“天人合一”应算是中国文化中关于可持续性发展的最初理念，但是中国人却把这个最根本的文化理念给丢弃了。过去的一百来年，人们的观念在不断地改变，“人定胜天”的观念随之产生，“我能够战胜自然，把自然完全给毁掉了”，而这是战胜吗？最后受到伤害的到底是谁呢？人类自己。看看外面的天，这就是一个很明显的证明。这难道就是我们所要的自然吗？在非洲绝对看不到这样的天，非洲还有自然，那里还有大象的栖息地。大象能够迁徙很长的路线，并在途中播撒种子。大象以叶子作为食物，保证了阳光可以通过缝隙照射到森林深处，从而保证植物的生长。没有了大象，就没有了森林，没有了森林，也就没有了地球之肺，如此便会造成如今恶劣的气侯。

　　野生动物的盗猎问题不光关乎野生动物的生存，更会影响地区的安全。因为进行野生动物盗猎的人会将通过盗猎所获得的利润用到其它各种各样的暴力上，走私毒品，走私武器。所以野生动物保护，不光是保护野生动物，还是保护人，也是保护地区的安全，保护国家的声誉。

　　象牙贸易合法市场影响国家声誉

　　记者：您曾经提过只有取缔象牙贸易的合法市场，才能有效地进行大象保护，您能对此解释一下吗？

　　葛芮：象牙合法市场给中国经济上的带来的利益其实是非常小的，可谓是蝇头小利，但是它给国家声誉上带来的损害却很大，但是国家层面却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为什么说合法市场会对动物带来比黑市更大的伤害？那是因为正是由于合法市场的存在形成了灰色市场。合法市场的存在提供了一个把非法象牙洗白的机会。基金会在2011年进行了一次市场调查，在调查的158家贩卖象牙的商店中101家没有国家颁布的执照，在北京的一个古玩城里面， 22家中21家都没有的执照。所有没有获得贩卖证书的商店都是在进行非法交易，但获得贩卖证书的商店进行的也不全是合法交易，因为许多店家是在合法证书的幌子下做黑市交易。根据现有规定，每一个象牙制品在售卖时必须要带有一个证书，但是在实际购买中，情况却不是这样。如果买方不将证书作为自己购买的必须要求，卖方将会他们更便宜的价格保留证书，然后反复使用同一证书进行象牙售卖，进行非法交易。除此之外，象牙合法市场的存在会使消费者在思想或者是态度上产生混淆。如果没有合法市场，所有的象牙交易都是非法交易，大多数的消费者都会遵纪守法，不会到黑市里去购买非法物件，但是合法市场的存在将会让众多消费者分不清哪些象牙是合法，哪些象牙是非法。当然，混淆的不仅是消费者，还有执法者。合法市场带来的混淆为他们的工作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当年关于中国藏羚羊的保护很好地说明了取缔合法消费市场的重要性和有效性。藏羚羊是中国特有的物种，虽然它的盗猎发生在中国，但是市场在西方国家。藏羚羊被杀后，它的绒将会被走私到印度被编织成沙图什披肩，最后在西方国家被销售。所以单纯地在国内进行反盗猎是没有用的，要保护藏羚羊就要减少市场上对它的消费。我们曾经写过一个证明信，希望美国政府将藏羚羊放入美国的《濒危物种保护法》中。如果不这么做，沙图什只有在机场或者是边境被查获的时候，才能证实走私者的违法行为。而当沙图什披肩进入美国市场上后，它的销售将无法构成任何人的任何违法行为。美国政府在2006年将藏羚羊列入了《濒危物种保护法》，有效地禁止了美国市场上沙图什披肩的销售，因为贩卖就是犯法，贩卖者就会被判刑。除了消费市场，制作环节的限制也十分重要。印度当地进行沙图什编制的工作人员有三万人，如果能帮助三万人进行转产，将可以斩断产业链，有效抑制国内藏羚羊的猎杀，而我们基金会就做了这个工作。我身上的这个披肩就是他们转产以后用山羊毛制作的，既不需要杀掉山羊，又可以制作出质地非常好，非常细，非常轻和暖的披肩，这么做才是真正地保护野生动物。如果将保护藏羚羊的方法应用到非洲象身上，成效将会十分明显。对于非洲国家来说，非洲象就是他们的藏羚羊，他们现在需要咱们国家来帮助他们减少消费，减少市场，减少贸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帮助他们来保护非洲象。

　　我们基金会一直在观测野生动物的贸易市场。在2011年12月，我们发现办公室旁边的酒店中将要拍卖400多瓶虎骨酒。我们第一时间将事情报告了国家林业局、森林公安、北京市林业局。当时国家林业局也立即做出了回应，他们不仅取消了这次拍卖，而且发布了一个禁令，禁止全国拍卖行拍卖虎骨、犀角和象牙。因此，2012年中国大陆拍卖总额减少了40%。而象牙的拍卖则下降了90%，与此同时2012年大象盗猎也在下降。这是一个正面例子来说明，如果中国政府有明确的禁令或者说有明确的法规、政策来禁止象牙贸易的话，将可以很快影响到非洲象的猎杀。

　　我反对包括玉林狗肉节在内的一切虐杀动物行为

　　记者：我知道您原来在加入基金会之前在美国犹他州电视台担任新闻节目的编导，到底是怎样的经历和原因让您放弃这么令人羡慕的工作和舒适的生活而投身于动物保护的？

　　葛芮：记得当时我受基金会的邀请来中国拍摄一个关于黑熊的项目。当时IFAW说服广东林业厅关闭了两家条件非常恶劣的，进行活熊取胆的厂，从中解救出了9头黑熊。记得其中有一头黑熊从笼子里出来的时候就不得不安乐死了。因为它在十几年前被放到笼子里的时候还是一头小熊，十几年来它被这个笼子压制着，骨头根本无法生长。所以当它从笼子里出来时甚至连头都无法抬起，更没有办法进食，生存，所以我们只能将其安乐。其它8头熊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也都受到了很大的创伤。当时我们为它们建了一个养护区，不仅种植了食物，放置了水果，还建了一个供它们玩耍的池子。但是当我去拍摄养护区开幕的时候，看到工作人员笼子打开，它们却迟迟不敢出来。其中一头熊站在水泥地上，不肯越雷池一步进入土地，每一次把爪子放在草坪上，就像触电一样缩回来。面对我们扔给它们的水果，它们想吃，但是也不敢向前走出一步。我对当时那一幕印象深刻，我在想，“咱们人性真是堕落到这种地步”，所以也是那一刻，我决定要参加基金会。

　　记者：在中国，“玉林狗肉节”一直是一个颇受争议的话题，您对此怎么看？

　　葛芮：动物是有感觉的，能够感觉到疼痛；动物是有情感的，在很多方面，它们和人一样或者比人更加聪慧。对玉林狗肉节，我也一直在关注。我认为人们在反对玉林狗肉节的行为上存在一个问题。不是所有玉林人都吃狗肉，当玉林外那些爱护动物的人集体抨击玉林人的时候，不吃狗肉的玉林人会感到委屈和屈辱，从而形成一种逆反心理，反而会吃狗肉来对抗那些抨击自己的人。这就造成了那些爱护动物者失去了可能拉来的同伴。所以我建议，如果国内要想要禁止玉林狗肉节，可以在玉林内想一些办法，做一些的工作，培育一批反对吃狗肉玉林人。

　　不可否认，人确实是食肉动物。但人在吃动物，杀动物的时候，可以尽量减少它们的痛苦。我曾经在市场上见过很多虐杀动物的情景，把它们活活地扔到滚开的水里面，把它们吊着用棍子打死，玉林狗肉节也不例外。我不是反对大家吃肉，但是所有的动物都是能够感觉到痛苦的，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在它们活着的时候善待它们。这就是我们最主要的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