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鱼类的竞争变得非常激烈 从前,海洋盛产鲭鱼、乌贼和沙丁鱼,生活富足。然而现在,在地球的另一边,晒痕满身的渔民们抱怨着空荡荡的渔网。 “以前你的网里全是鱼,几乎都拉不到渔船上来。”52 岁的塞内加尔渔民马马杜·索(Mamadou So)指着自己独木舟里跳动的各类小鱼们说道。 鱼贩和渔民的妻子们在塞内加尔的若阿勒-法久特等待渔船归航。图片版权:Sergey Ponomarev/《纽约时报》 地球另一边的中国东部沿海,75 岁的朱德龙(音)也因为自己拉上了一网小指头大小的虾子和还没长成的黄鱼而失望摇头。“我还是小孩的时候,能直接从家后门往海里放鱼线,钓上大个的黄鱼。现在海都被捕空了,”他说道。 根据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的数据,过度捕捞正在耗尽全球的海洋渔业资源,全球 90% 的渔场已经被捕捞一空或者面临崩溃。从西白令海的俄罗斯捕捞帝王蟹的渔民,到佛罗里达海岸捕捞红鲷鱼的墨西哥渔船,破坏生态平衡的捕捞作业威胁着发展中国家数百万人民的生计,专家们指出,这些人依靠海洋才能获得口粮和收入。 塞内加尔渔民和他们贫瘠的鱼获。图片版权:Sergey Ponomarev/《纽约时报》 人口众多、有着不断增长的消费海鲜的购买力,以及有着世界最大深海渔船船队的中国,正在对海洋产生巨大的影响。 捕空了中国近海的鱼类后,中国渔夫正在远航全球,去搜刮其他国家的海洋,他们的征程常常有政府补贴,相比地球海洋的健康和靠海吃海的其他国家,中国政府更关心国内失业率和食品安全。 渐渐地,受到当地政府的腐败和执法不力的吸引,中国不断增加的远洋捕捞渔船正在开进西非海域。专家们指出, 中国远洋捕捞渔船大部分的收成都是在西非捕获的。某些专家估计,多达三分之二的相关渔船违反了国际法和领海所属国家的法律。 中国的远洋捕捞渔船已经达到了近 2600 艘的规模(美国的规模不到这个数字的十分之一),仅在 2014 年到 2016 年之间,就有 400 艘渔船投入使用。根据《海洋科学先锋》(Frontiers in Marine Science) 期刊发布的一项新研究,大部分中国渔船的吨位巨大,它们一周捕获的海产就相当于塞内加尔所有船只一年的产量,为西非经济带来了每年 20 亿美元的损失。 中国杭州,中国巨大捕捞舰队的一部分。图片版权:Gilles Sapie/《纽约时报》 很多中国船主依赖政府资金来组建舰队、完成从拥挤的中国港口往返塞内加尔这趟为期一个月的旅程。按照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研究员张洪洲(音)提供的数据,在 2011 年到 2015 年之间,政府对渔业的补助总计将近 220 亿美元,几乎是之前四年补助总额的三倍。 他说,这个数字还不包括沿海城市和省份为支持当地渔业公司而提供的数千万美元的补助和减税。 根据绿色和平组织的一项研究,某些中国渔业公司的收入中,很大一块是收到的补贴。大型国有企业中水集团远洋股份有限公司便是其中之一,根据公司披露的信息,去年收到的 1200 万美元柴油补贴是决定其盈亏的关键。 “中国的渔船如今遍布世界,没有补贴的话,这个产业将无法持续。对于塞内加尔和其他西非国家,这带来的影响是毁灭性的。”绿色和平组织东亚分部全球政策顾问李硕(音)说道。 在拥有 1400 万人口的贫困国家塞内加尔,渔业资源正在耗尽。当地渔夫们用手工砍削出的独木舟和巨无霸拖网渔船竞争,后者长达一英里的渔网可以把海中的所有活物一网打尽。大部分的渔获被运往国外,其中很多会成为鱼粉饲料,供应美国和欧洲的养鸡场和养猪场。 来自海洋的回报不断下降就意味着渔民们收入的锐减,以及塞内加尔居民们需要支付更高的食物价格——大部分塞内加尔居民将鱼类作为蛋白质的主要来源。 “我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如果事情按照目前的方向发展,人们就得依靠水母过活了,”塞内加尔海洋研究所的前主任阿拉萨内·桑巴(Alassane Samba)说道。 在全球捕捞作业方面,中国是当之无愧的海洋霸主。它是世界上最大的海产品出口国,中国人消耗了全世界超过三分之一的鱼类,这个数字每年还在以 6% 的速度增长着。 舟山鱼市上的买家和卖家。中国已经耗尽了近海的鱼类资源。图片版权:Gillies Sapie/《纽约时报》 中国的渔业雇佣了超过 1400 万人,这个数字在 1979 年是 500 万,另外还有 3000 万人依靠渔业相关产业过活。 南洋理工大学的张洪洲(音)认为:“实际上,中国领海的传统渔场只剩下名字了。对于中国领导人来说,提供稳定的水产品不仅意味着良好的经济,还意味着社会的稳定和政治的正统性。” 但随着中国渔夫进入其他国家领海,他们陷入了不断增加的海洋纠纷。 印度尼西亚已经扣留了大量在其领海捕鱼的中国船只,去年三月,阿根廷方面击沉了一艘试图撞击海岸警卫船的中国渔船。中国渔夫和韩国执法人员的激烈冲突已经导致数名人员身亡。 对于中国政府来说,这些捕捞船队帮助它确立了自己在南中国海的领土野心。海南省政府鼓励船主去菲律宾宣称自己拥有主权的南沙群岛捕鱼,以及去越南宣称属于自己的西沙群岛作业。 去年,一艘菲律宾渔船被中国海岸警卫船从黄岩岛附近水域驱逐。图片版权:Sergey Ponomarev/《纽约时报》 这只海事力量(中国渔船)能得到燃料补贴、冰块和导航设施。有中国海军护卫舰的火力撑腰,他们把数以千计、依赖南沙群岛周围富足水域谋生的菲律宾渔民赶离了这一地区。 在菲律宾的整个巴拉望省,影响反映在了一排排的闲置渔船和新近伐垦山地上方的烟尘上。 因为没法靠海过活,绝望的渔民开始烧毁本应该受到保护的沿海热带雨林来种植大米。环境保护者们指出,因为大雨常常冲走顶层土壤,陡峭的坡地变得毫无用处。 “年轻人一直都在为成为渔民做准备,但现在他们无法以此过活了,”艾迪·阿加莫斯·布罗克(Eddie Agamos pock)说道。他运营着一家名叫 Tao 的生态旅游机构。 菲律宾达拉寇坦岛上,渔船上的渔民为开荒点燃的火。图片版权:Katherine Jack 对于在大西洋沿岸拥有超过 482 公里海岸线的塞内加尔来说,海洋是国家的经济命脉,也是国家认同的一部分。根据世界银行的说法,在这个国家,海产食品是主要的出口产品,将近 20% 的劳动人口从事与打渔相关的工作。 Ceebu jen(一种营养丰富的鱼类炖菜)是这里的国菜,曾经很丰富、现在很稀少的锯鳐则是钞票上的图案。所有的塞内加尔明信片上都带有皮洛格(pirogue)的形象,那是渔民使用的涂有鲜艳色彩的船只。 虽然鱼类资源在减少,但与气候变化有关的无休止的干旱还是促使数百万塞内加尔农村人口来到了海边,提高了国家对海洋的依赖。 塞内加尔 18 岁以下的人口占三分之二,因此这种紧张局面导致希望前往欧洲的塞内加尔年轻人激增。 22 岁的穆斯塔法·巴尔德(Moustapha Balde)表示:“外国人对于非洲移民前往他们的国家提出了抱怨,但他们却可以毫无顾忌地来到我们的水域偷走我们的所有鱼类。”巴尔德十几岁的亲戚在一次地中海沉船事故中遇难。 涌向海岸的迁徙大军将海滨城市乔尔从一个被棕榈树覆盖的渔村转变成了一个 5.5 万人的小镇。当地渔民协会主席、50 岁的阿卜杜·卡里姆·萨勒(Abdou Karim Sall)表示,在他十几岁的时候,乔尔只有几十艘皮洛格。现在,这个数字已经增长到了 4900 艘。 萨勒一边在海岸线上巡逻,一边说:“我们过去一直以为海洋生物是无穷无尽的,”现在“我们正在面临一场灾难”。 渔民在塞内加尔的乔尔市海岸附近拉网。图片版权:Sergey Ponomarev/《纽约时报》 在独自将两艘非法捕鱼的中国船只的船长拘捕以后,萨勒成为了当地的英雄。最近,居民们开始暗地里诅咒他,因为他扩大了对于过度捕捞的打击范围。为了更好地恢复鱼类资源,他连无视捕鱼规则的塞内加尔船只也不放过。 “我理解他们恨我的原因,他们只想努力熬过每一天,”萨勒说。 不过萨勒的主要目标仍然是外国人的大容量拖网渔船。根据政府提供的数据,目前有 100 多艘大船在塞内加尔水域作业,其中既有欧洲和亚洲的船只,也有悬挂当地旗帜的船只。这个数字不包括中国公司所有的、悬挂塞内加尔旗帜的船只。 这个数字也不包括非法捕鱼的船只,这些船只常常在夜间或者在塞内加尔 321 公里宽的专属经济区的边缘行动——这远远超出了该国小型海军的行动范围。 试图对非洲海岸的非法捕鱼活动进行量化的渔业专家迪希亚·贝尔哈比伯(Dyhia Belhabib)表示,中国船只是最糟糕的违规者之一;在西非,他们只上报了捕鱼量的 8%,悬挂欧洲旗帜的船只上报的捕鱼量则是真实捕鱼量的 29%。 根据她的估计,中国船只每年从塞内加尔水域偷走 4 万吨鱼类,价值约为 2800 万美元。 她的数字不包括进行非法捕鱼但从未被抓住的船只——她表示,其中将近三分之二是中国船只。“当黑暗降临时,非法捕鱼的规模会发生剧烈的变化,任何人都可以参与其中。” 这个问题在西大西洋沿岸诸国体现得更为突出。几内亚比绍和塞拉利昂等国家只有几艘船在本国水域维持秩序。 男人们在乔尔街道上制作新渔网。图片版权:Sergey Ponomarev/《纽约时报》 塞内加尔最近的法律将非法捕鱼的罚金提高到了夸张的 100 万美元,官员们还将两艘在首都达喀尔被扣押的外国船只作为了他们的努力正在取得效果的证据。 马马杜·恩迪亚耶船长(Capt. Mamadou Ndiaye)看了一眼外面的大海,开始介绍他作为塞内加尔渔业和海洋经济部执法主任所面临的挑战。他表示,许多违法惯犯在塞内加尔领海边缘捕鱼,在受到威胁时很容易逃走。 他的机构买不起快艇和卫星图像,但能使用一架可以正常工作的飞机。“不过,我们的(执法)资源仍然多于其他许多国家,我们还需要为他们提供帮助,”恩迪亚耶说。 塞内加尔水域中的大多数表层小鱼以大规模鱼群的形式在摩洛哥和塞拉利昂之间迁徙,它们占塞内加尔蛋白质消费量的 85%。专家表示,这些鱼群在迁徙的路上会遭到数百艘工业拖网渔船的捕捞,其中至少一半渔船为中国人所有。 2012 年,塞内加尔不再向捕捞这些小鱼的外国拖网渔船颁发执照。不过其邻国拒绝仿效这种做法。根据绿色和平组织的说法,毛里塔尼亚的大多数船队属于中毛合资企业,该国拥有 20 家将海洋生物研磨成出口动物饲料的鱼粉厂,还有 20 家鱼粉厂处于规划阶段。 保护海洋有时意味着向中国说不,而中国正在慷慨地为非洲各地的基础设施建设提供资金。 塞内加尔海洋研究所前所长桑巴博士(Dr. Samba)表示:“当中国人正在为你建设公路时,你很难对中国说不。” 此外,由于缺乏透明度,该国与中国的捕鱼协议也处于保密状态。 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渔业中心渔业经济研究组主任拉希德·苏迈拉(Rashid Sumaila)表示:“这里面隐藏着腐败。有时,中国人通过行贿获得捕鱼权,而这笔钱并没有扩散到整个社会,因此人们正在遭受双重打击。” 对于中国大型渔船队正在导致鱼类资源濒临枯竭的指控,北京方面已经产生了警觉。 中国政府表示,他们正在积极减少燃油补贴。根据一位渔业官员的说法,到 2019 年,燃油补贴将被削减 60%。而且他们正在推进立法,要求在中国制造的所有远洋船只向政府登记,以实现更好的监督。 渔业局副局长刘新中在北京表示:“在任何地点随心所欲捕鱼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需要按照规则捕鱼。” 他补充说,对于中国渔业实践的批评有时存在夸大的嫌疑。在他看来,中国船只前往非洲只是为了应对发达国家由于缩减船队规模而形成的海产食品需求缺口。 “人们会找到我问:‘如果中国人不捕鱼,美国人到哪里去吃鱼呢?’”刘新中说。 在乔尔街市上卖鱼的女人。图片版权:Sergey Ponomarev/《纽约时报》 在乔尔,捕鱼量的减少已经导致这座小镇的三家制冰厂关门,第四家制冰厂也只能勉强维持。在小镇的主码头,妇女们会走进海浪之中,以迎接来到的皮洛格。在这里,人们对鱼类的竞争变得非常激烈。 68 岁的采购员尚特·卡马拉(Sénte Camara)表示:“我们曾经拥有硕大的石斑鱼和金枪鱼。现在,我们却在为几条沙丁鱼争来争去。”如果运气好,她一天可以赚到 20 美元;如果运气不好,她还会亏钱。“未来极其黯淡,”卡马拉说。 为了有所收获,渔民们不得不前往更远的地方。如果发动机熄火或者夏末的暴风雨来袭,他们还会有生命危险。有时危险来自大型拖网渔船,这种船只的出现可以轻松掀翻一艘皮洛格。 在乔尔市巨大的户外熏鱼中心,鱼类短缺的迹象很明显。过去,架子上堆积着黄尾沙丁鱼,下面是冒烟的粟秆。现在,许多架子已经空了。 49 岁的达巴·姆巴耶(Daba Mbaye)是这里的少数工作人员之一,他表示,熏鱼工现在已经无法与鱼粉厂竞争了。 “他们什么也没给我们留下,我们没有能力阻止他们。现在,我们只能去打捞幼鱼,这就像是闯进一所房子,将所有孩子杀掉一样。如果你这样做,这个家庭最终就会消失,”姆巴耶女士说。 乔尔市的五百名妇女从事着腌制、烘烤和风干鲭鱼、鳀鱼和沙丁鱼的全职工作。图片版权:Sergey Ponomarev/《纽约时报》 翻译 熊猫译社 Harry 刘清山 题图来自 Wikimedia Commons © 2017 THE NEW YORK TIME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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