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没有胳膊的孩子

　　■ 中国行与思（8）

　　我眼前是一张黑白照片：场景似在海边，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一个约摸一岁的孩子，孩子笑得特别灿烂。细看才发现，这张照片是德国历史上一场悲剧的证据。

　　不久前，我在北京某电视台上了一期节目。我穿着粉红色衬衣站在台上，面对专家、观众和主持人，聊的是“奶粉问题”。这件事的由头是，新西兰某奶商的某根管道清理不当，导致部分奶制品中含有有害细菌。专家们的讨论很热烈。一位奶制品公司的老总愤愤地说：“我们中国人为什么不能原谅自己过去犯的错误呢？我们原谅了日本，我们是有道德的人，我们还不喝自己的奶粉吗？”他说的时候涨红了脸，因为激动。我的脸也红了，因为尴尬。我觉得他说的压根不在点上：奶粉问题与道德无关，也与国家无关。

　　在德国，我不怎么关注食品安全，因为我基本上放心。虽然我并不认为一定不会出问题，但我相信独立的管理机构能够处理。那天录节目的时候，我面对专家们，觉得自己在班门弄斧，老外卖乖，感觉有些不自在。每次到我说话时，我几乎都会支吾几句，最后再加上一个词：“法治”。

　　其实，我很想给大家讲50年前的“Contergan事件”——德国历史上最大的药物丑闻。Contergan曾经是一种提高孕妇孕期舒适度的药。1961年，媒体披露Contergan对胎儿有严重副作用，好几千个婴儿出生时要么没有胳膊，要么没有腿，要么两者都没有。事件曝光后，受害者起诉了制药公司。法院裁决制药公司出资建立基金会，负责受害者的赔偿，并且裁决国家出资支持该基金会。由于受害者认为赔偿金额过低，事件处理久未平息。为了避免此类事件再次发生，德国联邦议院修改了德国医药法（Arzneimittelgesetz），细化了医药安全检查。此后，德国人对药品及国家的信任又渐渐恢复了。这种信任是无法直接索取的，只能通过证明法治有效慢慢培养。

　　当然，对那些没有胳膊的孩子来说，这一切都没有太大意义。对于他们来说，当年法院判给他们的赔偿太低，联邦议院的法律改得太晚，无论怎样都无法还给他们胳膊，无法还给他们双腿。当时的德国社会向前迈出了一步，他们却付出了代价。

　　五十多年过去了。那张黑白老照片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孩子是没有胳膊的。他在爸爸怀里玩，风吹着他的头发，他眨着眼睛张着嘴巴，笑得太灿烂。

　　灿烂地让我湿了眼角。